逃票

 

一

我第一次逃票是从大理到昆明，当时我那漫长的旅程已接近尾声，只剩下北海与广州两站。

大理到昆明之间有楚雄、广通北、禄丰南这三站。我只买了一站到楚雄的票，在丽江的时候认识几个哥们儿，他们在我之前已经去了昆明，我从他们那里得知昆明的出站口检票不是很严，而且大理到昆明这段路好像只在楚雄之前查一次票。

车上人不多，窗外的苍山洱海渐渐远去，过了楚雄，还是坐在老位置，看见列车员过来不由得一阵心虚，生怕他会突然停下来要我出示车票，不过据我后来的经验这种情况很少发生，通常都是从车厢一端依次查票。提心吊胆了几个小时，下午五点钟终于到了昆明，出站的时候我把票拿在手里，工作人员看我手里有票，并没有拿过去查看，我顺利走出来之后松了一口气，心里一阵窃喜：原来逃票这么简单。于是在手机上查了一下昆明到南宁的列车时刻表，确定坐6：50的T382次列车，便花了十八块五买了一站到石林的票准备直接坐到南宁。昆明到南宁大概八百公里，这段路我原计划是要搭顺风车的，但是考虑到逃票即省时又省钱便决定继续逃票了。昆明火车站还有很多荷枪实弹的武警镇守，春天的那场风波还没有过去。

上车后不久列车员开始查票，并依次登记每位乘客的下车地点，我又问了问之前认识的广东朋友，他们告诉我昆明到南宁这段路不怎么查票，南宁到广州会查的比较严。很快就过了石林，到达南宁还需要十一个小时，我坐在靠边的座位，时刻注意着车厢一端走来的列车员，将近十二点，列车员开始整理行李架，年轻、耐心，估计刚上班不久，每个包都要重新摆得整整齐齐，我发现隔壁车厢的列车员整理完之后开始依次查他们车厢的票了，等到我们这边整理完开始查票时，隔壁已查完一半，我悄悄起身，走到车厢连接处假装抽烟，趁隔壁那个列车员背对着我时，便走到他们车厢已查完票的区域找了个空位坐下，并观察着我们车厢的查票进度，等我们那边查完，列车员走回自己的值班室，我又到抽烟处站了一会儿，便回到原来的座位，就这样躲过一次，接下来应该不会再检查了，果然一夜无事，早上到达南宁，外面下着大雨，出站口，拥挤的人群，我跟在后面慢慢地走，观察着前面出站的人，工作人员并没有查看他们手中的票，我照例把票拿在手里若无其事地便出来了。

二

郑州到广州一千五百公里，硬座票价192，我准备乘坐下午八点的T89次列车，这趟车中途会经过武昌、长沙、郴州，我在十一的时候坐过一次，记得在车上只查一次票，并且是在武昌之前，那么只要买一站到武昌的票坐到广州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我选择不买票。

我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进站的整个过程，发现在上车之前会有三次检票，第一次是刚进站需要同时出示身份证和车票，然后工作人员会盖上实名制的印章，第二次是从候车室进站台的时候，工作人员会拿一个小钳子钉一下车票，第三次是从站台上车的时候，每节车厢的列车员会站在门口挨个检查上车乘客的车票，根据我的观察，前两次是比较容易混过去的，只有第三次有点困难，关于第三次我想了两种方案应对，第一种是我不拿票就说车票放在了前边朋友那里，刚忘了拿，先上车再去拿吧，第二种是拿那张十一用过的票，车次相同，只要他不注意日期就没事。

郑州站永远都是那么热闹，扛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拉着高档行李箱的时髦男女，残疾的，健全的，素雅的，浓妆艳抹的，兴奋的，忧愁的，麻木的，满布皱纹的，衣着光鲜的，摸样寒酸又强撑体面的，各种各样的人通过这里流向全国各地，全国各地的人又通过四通八达的铁路网来到这里，熙熙攘攘，路上的人没有白天与黑夜。

夹在人群里排队进站，前面的队伍越来越短，我把身份证和用过的那张票拿在手里，工作人员接过我前面一位大叔的票，正在低头盖章，我便趁着这个间隙，从大叔背后轻轻的一闪身就进去了，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我，我便径直往前走了。等了半个小时，T89次列车开始检票，我的票是肯定不能给他看的，因为已经被钉过一次，他机械地伸出手向我索票，我便顺手拿出右边口袋的身份证，然后假装拿错了，马上去摸其他的口袋，偏巧这时他转身跟后面的人说话我又乘机溜了过去，他转过身时已经忘了我，开始依次检后边的票了。

站台上，人们行色匆匆地寻找自己的车厢，我用过的那张票是一号车厢，但我不想如此冒险，于是走到第五车厢用我设想的第一个方案，跟在别人后面往车厢里挤，列车员正挨个检查并且注意到了我，便叫住我说：把你的票出示一下，我用手指着他后面的车厢说：票放在朋友那里了，他在那边车厢，刚才忘了拿，等下上车拿给你看。他说：不行，你先去把票拿过来，我看到票才能让你上车。我只能假装去找朋友便往前面走去，心里盘算着换个车厢试试第二种方案。

第七节车厢，列车员是个年轻男子，制服里的表情一律相似，我把票递给他，他接过低头查看，好像没发现什么异常，但就在递给我票的瞬间突然又叫住我，我以为他发现了日期不对，心里一阵紧张，他说：你这是第一节车厢，在那边。我松了一口气，假装慌忙地说：哎，时间快来不及了，我先上车，从里面马上过去。说着便侧身上了车，他也没有再拦我。我在车上找了个空位坐下，列车开动，夜幕里闪过一条条冷寂的街、一盏盏昏黄的灯，车厢里，骤浓骤淡的烟味，热乎乎令人反胃的泡面火腿肠混合着不时飘来的厕所的腥臭一起升腾。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列车长带领几名列车员从第六节车厢进来依次查票，这是最后一次了，躲过这次，我便可以省下192块钱，通常有人会说躲到厕所去，但是这时行不通的，他们会专门去敲厕所的门并守在外面，我不会傻到让他们瓮中捉鳖，我选择直接面对，之前我在脑海中已模拟了这个过程并想好了对策，就看等下能不能骗得过去。我悄悄起身背对着他们走到第七与第八车厢的连接处，观察他们检票的进度，等着他们过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列车长，已经在第七车厢的末尾，与我还有几步之遥，我于是面对着他走过去，到了跟前，他拦住我说：同志，请出示一下车票。我便顺手拿出那张用过的票捏在手里，指着他后面的第七车厢说：“刚才不是已经查过了吗，我在那边。”车上的这次检票会拿一个黑色水笔在上面画一个勾，我的车票上次已经被划过了，他看到我手上的票有这个黑色的勾，便信以为真，没有再拿过去查看，点了点头，便带领着列车员去了第八车厢，我找到原来的空位依旧坐下。

此后一夜无话，上午十二点十分在广州顺利下车，我要去的地方叫樟木头，是东莞下面的一个镇，从这里还要再坐一个小时的动车，我查了列车时刻表，在十二点四十会有一列动车经过，而动车在上车时是没有人查票的，所以我没有出站，在站台上等到那列动车过来便直接上去了，动车上很少查票，只在出站时需要仔细应对，出站口有机器检票和人工检票，我有一张用过的这列动车的票，走机器那边是肯定过不去的，只能依靠人工的漏洞，我走到人工检票处，把票递给他，他拿钳子钉了一下便还给了我，他也没有注意这张票的日期，我顺利地出站，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忍不住阵阵窃喜，从郑州到这里，车费总共要251块，我一分没花就完成了。但如果要我重来一遍，我还是没有把握，而且这种提心吊胆做贼心虚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后来还有一次，也是这列动车，我在车上本想补最后一站的票方便出站，但是乘务员不相信我是在这里上的车，不给补，要我下车时找出站口的工作人员说，我当然知道在出站口被逮到逃票要罚三倍的票价，我便紧跟着前面的人走机器出口，他把票塞进去，通过后，我趁着挡板没有合上的瞬间赶紧也挤了出去。

三

两天后，从广州返程，买了一站到韶关东的票，37.5。

车上人很少，一个人占三个座位，躺着都可以，韶关之前已查过一次票。九点多，过了郴州，又开始查票，我偷偷躲到座位下面，蜷缩着身体，我之前特地站起来试了一下，发现站着是不容易看到座位下面的，但是我没料到列车员查看别人票的时候会顺便坐在我对面的座位，我正期待他快点离开的时候，已感觉到一只脚在碰我，说：同志，别睡了，起来查票了。我心想：妈的，一个小疏忽，还是被发现了。我从座位下面钻出来，面无表情低着头说：我没钱了。他说：你这不行啊，要是大家都说没钱，那就都不买票了。我不再言语，只是坐着，他叫来我们车厢的列车员要他看着我等下到长沙站让我下车，我感觉到车厢里的人都在往这边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看就看呗。他拿走我的身份证，让我在长沙下车时找他要，我只能乖乖听从，我已想好对策：下了车我不出站，再过几十分钟会有一辆T256经过，终点站也是郑州，我之前坐过，记得这辆车上根本不查票。

十点多到达长沙，一个胖胖的女列车员把我领下车，同时通知长沙站的工作人员过来把我领出站，我心里暗骂：操，又把我计划打乱了。那位过来领我的长沙站工作人员是个中年男子，以质询的口吻问我为什么不买票，我说没钱了，然后他又看着我说：你是我见过逃票里面长的最帅的，看你穿的也不错，怎么会没钱呢。我说：出去玩的时候花完了。然后跟着他边走边聊。“下次出去玩，注意点花钱，至少留个路费，还是大学生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赶下车，不觉得丢人吗，等会儿让你朋友或家人给你打点儿，不用多，一百多块就够你回郑州了。”我说：“是，是。”

长沙站，灯火通明，广场上还有跳舞的大妈，偶尔会有人过来偷偷问你：兄弟，要手机不，看看吧，随便出个价，就当是开玩笑，没事儿。

用手机查了一下列车时刻表，十点四十的T256下一站是武昌，票价53.5，十一点十分的K600，下一站是岳阳，票价23.5，比T256晚三个小时到郑州，我买了比较便宜的K600到岳阳，想着等会儿混进站台还坐T256，但是T256比K600早半个小时到达，我在想着对策，进了候车室，发现T256晚点，只期待两列车能同时到。

K600已开始检票，但是T256还没来，没办法，我只能先上这辆车赌赌运气，刚坐定，对面轨道驶来一辆车，正是T256，怎么办，是下去重新试试还是就这样，这辆车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查几次票，而且比T256晚三个小时到郑州，如果真的决定坐T256，那接下来只有一个难关：就是如何混上车。思索片刻，还是觉得T256难度较小，便拿起包赶快走到车门口，假装神色匆忙要下车的样子问门口的列车员：你好，这里是长沙吗？他一脸不屑地说：是呀。

OK，表演完毕，我赶紧下车，绕过两个柱子，斜奔对面的T256而去，我已想好上车的对策，列车员看我背着包上车肯定以为我是在本站上车的乘客，当然会要我出示车票，到时我就拿出之前用过的那张票说：我下车透透气，是从广州上的车。只要他不注意日期就没事。

当我走到第六节车厢时，门口站着几个下车抽烟的男子，但却没有列车员，我赶紧上车，片刻后站在过道侧望窗外，门口已有列车员把守，心想：妈的，这么个一分钟的漏洞都正巧被我赶上。

在过道里坐了一夜，果然如我所料，没有查票，我顺利回到郑州。

后来我又坐这趟车却失算了，没想到在长沙之后又查票，我把用过的票递给他，这次终于被发现了日期不对，拉我过去补票，我把身上仅有的110块钱都拿出来还是不够，他看我态度较好便少补了一站，让我回到郑州，结果出了站才想起来回学校还要三块钱坐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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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在一九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