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火的世界
插画—谢嘉颖
历史学家王笛回成都的时候,特意参加了一场在三圣乡敦壩的分享活动。场面让他吃惊,到场的读者接近150人,而他在澳门的读书分享活动,通常只有十几二十个人。分享活动从晚上7点30分开始,到10点的时候,主持人问他是否需要休息。
“休息?还有下半场吗?”“是的,我们这里一般要聊到晚上12点。”这让王笛振奋起来:“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特别的夜晚。过去几年,他每次回成都,都是作为政府或者有关机构特邀的“顾问”,而在这个晚上,他有机会敞开心扉,回忆自己少年时的读书时光。
他又成了流沙河先生所说的“我隔壁的王老二”。他重新“成为成都人”,而不再仅仅是那个当红的学者。敦壩是一个酒吧。它的前身是幼教机构日敦社的仓库,去年的某一天,日敦社的主理人突然发现,这个仓库的租期还剩下500多天,决意把它改成酒吧。
从诞生的第一天开始,它就是一个有着明确“死期”的酒吧,这符合人们对酒的认识:只有向死而生,才能及时行乐。科学研究表明,任何酒中的酒精对身体都有害,但人类已经注定不能摆脱这项发明。2021年11月的某个夜晚,一些朋友围在敦壩外面的空地上烤火、聊天,有人突然感慨,这很像《十日谈》的那种氛围。
“为什么不做一个自己的‘十日谈’呢?”这个想法很快变成现实。到今年的11月16日,人们聚集在敦壩,庆祝它的第100期,也是最后一期“十日谈”。“十日谈”一共做了10季,每一季10场活动。来这里分享的大部分是作家、学者和艺术家,但这不是通常意义的讲座,而是一种“谈话”。
最初的活动都在冬天,人们坐在火炉周围,即便天空飘起小雨,人们也不愿意挪进更温暖的室内。很明显,这是“烤火”本身的吸引力。火在人类进化中有着关键的作用,开始吃熟食而不再茹毛饮血,让先民得以拥有“更大的世界”。
在不同的文化中,火都作为一种隐喻,意味着某种颠覆性的真理——革命性的、危险的、让人着迷的。很有可能,穿着羽绒服的人们,被火光唤回某种基因的遥远记忆。火盆带来的更多是“心”的温暖,而不再是对皮肤表皮的抚慰。这就是敦壩作为一个“场所”的特别之处。
活动有两个主持人,在过去的一年中,他们没有拿过一分钱工资。来分享的100位嘉宾,也没有一分钱的出场费;酒吧经营者当然希望大家能多喝点啤酒,但是买酒又不是参加活动的必选项。似乎每一个人,都奉献了一点点木柴,投入火苗之中。
讲者当然是付出者,但是他们也有回报,可以在讲述中找回某部分失落的自我。而听者尽管忘记大部分内容,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有一个年轻人,创立了自己的对话社群,他给自己的任务是和同龄人进行100场交流。我把这里看作“21世纪的乌托邦”。
每个有活动的晚上,人们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赶来,倾听和交流,探索真理。人们不仅关心自我,也在火光中找到彼此,认真进行每一场谈话。等到晚上回家,每个人都精疲力尽。第二天,他们回到大学的课堂或者某个办公楼的格子间,但是他们确信,有些东西一旦发生,在内心就不可能抹去。
有一个朋友回到她在三线小城的老家,她说如果在日常谈话中说起“真理”“真相”这样的字眼,会被视为有精神疾病。很有可能,这些词语属于大都市,属于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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