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当这一天真的来临

 

11月30日，火箭军某旅举行老兵退伍仪式，退伍老兵在横幅上签字留念。文程凯 摄

武警吉林总队机动支队退伍老兵范井雨亲吻肩章。刘丰 摄

北部战区空军某旅战士蔡艳阳得知自己成功晋升上士后，打电话告诉家人。赵镜然 摄

又是老兵退伍季，老兵心中又盼又怕的这一天真的来临了。

连日来，记者踏访多个基层部队，聆听多名战士走与留的故事，内心被深深感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他们的故事平凡甚至平淡，可细细咀嚼，走与留的抉择背后，折射着他们浓浓的家国情怀。

他们是平凡的士兵，可他们的故事却在平凡中彰显伟大。随着采访的深入，记者发现：越是走近这些平凡的官兵，他们的身影越是显得高大。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从他们的身上，记者深刻理解了忠诚与奉献的真正内涵。他们用行动告诉我们：都说国很大，其实一个家……

“强国才有幸福家”

夜深了，陆军某合成旅作战支援营四级军士长何良勇辗转难眠。

下午参加完向军旗告别仪式，何良勇已经摘下了军衔和领花。第二天早上，他就要告别军营，踏上返乡的列车。

“当兵16年，军装已经成为我的皮肤。”何良勇说。

记者忍不住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军营尽完忠，我该回家尽孝了。”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何良勇动情地说，去年他休假回家，天下着小雨。看见母亲躺在床上，何良勇问：“爸爸呢？”母亲说：“在村南头收苞米。”

何良勇赶忙穿着雨衣赶到苞米地，看见父亲浑身湿透，拉着一大车苞米上田埂。木头车轱辘上去了一半又滑了下来，那块田堤被蹭得锃亮。何良勇赶紧跑了过去，帮着父亲把车子推了上去。父亲转过头，脸上尽是雨水、汗水和泪水……

那一刻，何良勇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泪眼蒙眬中，他仿佛看见年过六旬的父亲每天扛着锄头，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

16年前，何良勇提出当兵的想法时，父亲心里并不太乐意。当时，弟弟妹妹还小，家里就指望着他这个“壮劳力”。父亲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话：“去吧，家里有我呢。”

让父亲怎么也想不到的是，何良勇这一走就是16年。16年，父亲在田间地头风吹雨淋，从一个40多岁的中年壮汉，变成了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16年，父亲把妹妹拉扯长大嫁人了，弟弟读完大学又去外地工作，家里的重担始终压在父亲一个人肩上。

几年前，何良勇再次提干落榜，这意味着他永远失去了提干的机会。听到消息，妻子在电话中说：“良勇，要不你就回来吧，咱爸太辛苦了，可他就是不说。这些年，他没事就喜欢坐在门前往村头看，我知道，他是在盼你回来啊!”

部队需要像何良勇这样的骨干，部队领导几次找他谈心，想让他留下来。那些天，何良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一会是父亲蹒跚的身影，一会又是挚爱的连队和心爱的军装。

戴上四级军士长军衔的那天，何良勇在电话机前坐了很久。拨通了父亲的电话，他迟疑片刻后说：“爸，我晋升四级军士长了。”

“这回是几年？”

“4年。”

“好!好!只要部队需要，你就踏踏实实在那儿干吧!别担心家里，有我呢……”

后来，妻子在微信中说：“爸挂完电话，在那里呆坐了很久，不停地喃喃自语，爸老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等我儿回来……”

那天晚上，听妻子这么一说，何良勇哭了。

“如今，是我兑现承诺的时候了。”说完这话，遥望家乡的方向，这位铁骨铮铮的汉子红了眼睛。

看着何良勇红红的眼睛，合成二营通信技师、四级军士长胡金星也跟着流下了眼泪。对父母的亏欠，他感同身受。16年前，他带着母亲硬塞给他的58元钱，踏上了通往军营的列车。这一干就是16年。

16年来，面对父母、爱人、孩子的盼归期望，他也不是没想过退役，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却有很多不舍与留念。

今年，他又选择了留下。聊起家中年迈的父母，胡金星热泪盈眶。何良勇拍了拍胡金星的肩膀，在留言本上挥笔写道：“强国才有幸福家。兄弟，好好干!”

“吾身虽许国，但亦不负卿”

退伍的日子一天天临近，可陆军某边防旅上士孙正琨的工作却越来越忙碌。这位服役12年的老兵，身上没有一点懈怠的状态。

其实，连队官兵都知道，孙正琨的爱人每次和他通话，都希望他早点回家。

2016年9月，孙正琨和爱人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并相约“你守海岛，我守家”。那时，孙正琨是某海岛部队的一名士官，爱人肖鲁平从沈阳工业大学毕业后，准备报考公务员。

对妻子来说，孙正琨的那身军装，就是她战胜一切困难的动力。婚假结束，孙正琨回到海岛继续坚守岗位，妻子一人担负起照顾全家的重任。那时，孙正琨的父母身体尚好，妻子一边工作，一边复习备考。

2017年9月，经过笔试、面试、体检，妻子过五关斩六将，顺利考上了孙正琨所在部队驻地的公务员。收到录取通知的那一晚，他们聊了很久，想到一家人终于能在一起，两个人的心和手机一样炙热。

没想到，妻子工作刚落编不久，孙正琨所在部队接到了转隶的命令。“这个家，又辛苦你了!”临别那天，面对哭成泪人的妻子，孙正琨握着妻子的手说：“服役期满，我就退役回来陪你。”

原本只是一句安慰的话，却在妻子内心扎下了根。从此，妻子过一天就在日历上划掉一天，盼着丈夫回来。

孙正琨舍不得这身军装，离不开雪域边关。但他心里又牵挂父母和妻儿。去年，孙正琨父母先后因病住院，妻子细心照顾，这才转危为安。这时候正需要儿子膝前尽孝，而他选择留下来，4年后依然要面临退伍，并且那时年龄偏大，安置选岗缺少优势……

虽然平时很纠结，可一旦到了抉择的时候，孙正琨却态度坚决。士官选取工作展开后，指导员找他谈心。还没等指导员开口，这位去年荣立三等功的“边防执勤能手”就表态：“连队刚组建不久，作为党员，我服从组织安排……”

“国，是我的家；家，是你的国；爱国如爱家，爱家似爱国!”在祖国大江南北的座座军营，有无数位像孙正琨这样的普通战士：他们一年最多休一两次假，和妻子一年到头见不上几次面，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平时更多的是靠电话微信沟通情感。家里柴米油盐，孩子的教育管理，只能丢给妻子……

聊起这些，上士张清瑞特别动情。这次，他选择了留队。这些天，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爱人最近的电话和视频越来越频繁，虽然每次都抱着孩子，支支吾吾地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妻子心中的期盼。

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一面是朝夕相处的军营，一面是妻子和孩子，这道选择题，换作谁都是两难。

前不久，张清瑞和爱人在电话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些年，是军营塑造了我，我真的舍不得这身军装，舍不得离开部队……”电话这边，张清瑞潸然泪下，不善言辞的妻子一个劲鼓励丈夫在部队好好干。

这么多年，妻子虽然没有说过什么深明大义的话，却一直用实际行动支持他在军营建功立业。

那一年，怀孕6个月的妻子开车回家，被一辆轿车撞上。妻子当场昏迷，被送往医院。父母和妻子商量后，一直瞒着张清瑞，怕他工作分心。2个多月后，确认大人和孩子都没事了，家人才向他说出了实情。

“我的军功章也有你的一半。”这些年，张清瑞参加过多次重大演习任务，先后3次荣立三等功。

“吾身虽许国，但亦不负卿!”交完《留队申请》的那天，张清瑞在朋友圈留下了这句话，并配了一张去年冬天休假时，和妻子的一张合影照。

“爸爸爱国也爱你”

离别在即，战友约上上士娄轶斐在大食堂吃了一顿“散伙饭”。

聊起过往吃苦打拼的日子，几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肩靠着肩。说到动情处，他们都不自觉红了眼，哽咽着唱起那首送别的军歌。

娄轶斐想起前年休假回家，正赶上学校要求家长给孩子写寄语，其他父母的字里行间都是夸赞孩子，可他却大笔一挥：“望老师严格教育!”

在这位老兵身上，军人的价值观已经刻到骨子里。虽然将要离开部队，但他一直保持着军人的作风，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家人。

尽管父子俩常年不见，可娄轶斐对待儿子异常严厉甚至有点苛刻：走路时，要抬头挺胸，把腰挺直；干活时，要雷厉风行，不能拖拖拉拉；要珍惜荣誉、敢抢第一，但也要脚踏实地、谦虚做人……

就连妻子都看出来了：“他这是从小把儿子当成一名军人来培养。”

“爸爸，当兵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呀？”儿子用稚嫩的声音在电话中问他。

“呃……有。”娄轶斐先是一愣，思考了片刻才回答。

“那是什么时候？”儿子眨着天真的大眼睛继续追问。

“就是妈妈生你的时候，我没能陪妈妈。”

娄轶斐的这段故事，勾起了陆军某边防旅上士刘龙江对往事的回忆。自从有了儿子后，刘龙江多了份牵挂与思念。在边关哨所，打电话的机会虽然不多，但每次和妻子通话，他都想听儿子叫一声“爸爸”，那种父子间的交流，别提有多幸福。

4岁后，儿子刘锦尚天天吵着要爸爸。每次通电话小家伙都抢着问：“爸爸，爸爸，你啥时候回来啊？”

刘龙江想孩子。捧着儿子的相片，他说：“等到春暖花开，爸爸就回来了。”可等到了夏天，巡逻执勤任务更重离不开人。面对儿子的追问，刘龙江实在没辙了，索性又说：“等到雪花飞舞，爸爸就回来了。”

可没想到，那年冬天出现极寒天气，北疆边境冰雪覆盖，执勤难度增大，人员休假减少。“龙江，这个月还有两名同志等着回家结婚，要不……”连长的话还没说完，刘龙江直接表态：“让战友们先休假，我不急。”回到宿舍，他偷偷从枕头下把儿子的照片取出来，凝视了许久。

儿子在家等啊等，等了一场又一场雪，可还是没看到爸爸的身影。那些天，妻子发现儿子的衣服口袋总是湿漉漉的。起初以为孩子贪玩，直到一天放学，幼儿园老师找到她说：“锦尚一直往衣服口袋里面装雪，怎么说也不听。”

当晚妻子生气地质问小锦尚：“你为啥要往口袋里装雪？”

没想到小锦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一边抹泪一边说：“我想让爸爸看见家里下雪了，我想让他快点回家。”一听这话，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心疼地抱住儿子……

听妻子讲这个故事时，两人仍在电话两端，刘龙江盯着窗外茫茫无垠的雪原，恍惚间，儿子哭得通红的小脸浮现在白雪皑皑的山巅：“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从儿子出生到现在5年时间，他只见过小家伙4次面。妻子在微信中常说，儿子没事就问：“爸爸在哪儿，爸爸在干什么？”

“爸爸在边关。”

“爸爸在边关干什么？”

妻子流着泪哽咽着说：“爸爸是军人，他在替咱们守边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