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处理负面情绪的我们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英语的“脆弱”(vulnerable)有“可被伤害的”之意。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人都是脆弱的。负面情绪像一个提醒信号,提示人们做出调整。它曾帮助人类的祖先躲避猛兽,驱赶敌人。但在当今社会,被负面情绪左右,往往会阻碍正常的社会生活。它源于外部事件和对外部刺激的内在解读,接纳它、讲述它,能帮人走下去,甚至获得自由。
记者 | 刘畅渴望逃离
人类的情绪早已被文学写尽,关于这个纷乱、残缺的世界。譬如鲁迅《野草》中《颓败线的颤动》的开篇:我梦见自己在做梦。自身不知所在,眼前却有一间在深夜中紧闭的小屋的内部,但也看见屋上瓦松的茂密的森林。板桌上的灯罩是新拭的,照得屋子里分外明亮。在光明中,在破榻上,在初不相识的披毛的强悍的肉块底下,有瘦弱渺小的身躯,为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而颤动。弛缓,然而尚且丰腴的皮肤光润了;青白的两颊泛出轻红,如铅上涂了胭脂水。灯火也因惊惧而缩小了,东方已经发白。然而空中还弥漫地摇动着饥饿,苦痛,惊异,羞辱,欢欣的波涛⋯⋯饥寒交迫的场景中,鲁迅笔下的“惊异”“羞辱”“欢欣”跃然纸上,他对自己的梦的无可名状的观照,“空中突然另起一个很大的波涛,和先前的相撞击,回旋而成旋涡,将一切并我尽行淹没,口鼻都不能呼吸”,都为读者所体认。而这份理解不过是在说明,若现实是土地与河流,人类共通的情绪便是环居其上的大气层。但是,面对纷乱、残缺的世界,在一切情绪的起点,你能从婴儿的啼哭中得到什么?在一点一滴的助人行为里,人们也会重获与人的真实联结,得到即时的满足感
隔绝与杀戮,他预知不到;公理与正义的问题,他理解不了;降薪与开除,他不在乎;失恋与竞争,他沾不着;冷漠与欺骗,也无法与喝不到奶相比。啼哭背后的情绪是混沌的,精神分析大师梅兰妮·克莱茵认为,婴儿只有焦虑与安宁的感受,伴以哭闹与不哭的行为。吃饱奶水,躺在温暖的怀抱是笑容和安眠;缺奶水、想排泄、身上痛痒,任何不适都会将不安等同于濒死的恐慌,以至号啕大哭。母亲是他的世界。现实在某种程度上,是间接地与他发生联系,倘若一场战争的消息令他的母亲坐立不安,忘记给他喂奶,他的饥饿是现实的,啼哭也是真切的。他如此地体验这个世界,与亲人的互动中,生发情绪,建立对待外界刺激的神经通路。心理学界把情绪分为情感体验、认知和行为冲动,婴儿缺乏认知能力,焦虑与哭闹直接对应。直到情感、认知与行为日渐分离,就像孩子看童话,童话里的人物死亡的结局令他恐惧,身边的母亲却安然无恙,现实并未崩溃,他意识到情绪只是情绪,与现实并无必然关联,也认识到引发情绪的原因,他学会不因恐惧而哭闹,具备了情绪能力。与之相伴,情绪分化,变得细密,又像调色板上的颜料相互组合。上世纪70年代,研究情绪和表情的先驱、美国心理学家保罗·艾克曼认定,快乐、悲伤、厌恶、恐惧、惊讶和愤怒,以及骄傲、羞耻、尴尬与兴奋,构成人类共有的基本情绪。据此基础,诸如快乐分化出欣慰,羡慕、挫败、不公、屈辱兼憎恨,组合为嫉妒,文学之外,心理学家们曾归纳出五六百种细微的情绪“图谱”。抑郁的情绪,有时会让人觉得羞耻,因而不愿向他人求助
“即便一个人外在表现很正常,但长期处在负面情绪之中,他可能早已绝望,幸福感极低。”宫学萍发现,内心晦暗,是很多看似成功人士寻求心理咨询的重要原因,而不仅因为大环境的困苦,身边的一件小事,都可能令人突然崩溃,“当一个人某一瞬间承担不了负面情绪,情绪能力丧失,本能占据上风,就会回到婴儿的状态,不顾一切地哭闹,甚至做出不计后果的事”。于是,面对负面情绪成为一个永恒的问题,在当下尤为突出。外在刺激与内在叙事
为描述、归纳负面情绪的状态和根源,心理学界创造了各式各样的名词,“情绪炎症”便是其一,那种烧灼的状态一望即知。利斯·范·萨斯特伦与斯泰茜·科利诺用这个词,描绘她们在华盛顿的心理咨询室中见到的男男女女。在信息爆炸之下,层出不穷的风险和令人焦虑的新闻,构成一个嘈杂、混乱、难以理解、争议不断的世界。就像每个人都曾被他人的哈欠传染,也都曾为他人的经历哭泣,大脑中的镜像神经元会不由自主地模仿他人的行为,也能让人投身到他人的情景之中。由之触发的感受会被传递,即使并未身临其境,看到诸如战乱、贪腐、凶杀,乃至食品造假、气候恶化等新闻的人,也会产生强烈的预期性焦虑、莫名恐惧、持续的高度警觉状态,或是不断加剧的过度烦躁、过度兴奋。时刻像士兵一样枕戈待旦,交感神经将不得安歇,不停释放皮质醇和肾上腺素。“这两种激素会使人心率变快、呼吸加速、血压升高,使得心血管系统、免疫系统、内分泌系统都处于紧张状态。”她们在《负面情绪,正面解决》中抻出一条线,将一端的外界刺激,与另一端的行为串联到一起,“预期焦虑会‘劫持’你的决策能力,降低应对风险和恐惧的脑区和执行奖赏的脑区的活跃水平。这些变化会让你更关注消极的可能性。此外,当我们感到自己失去了根基或稳定感时,我们会感到空虚缥缈,感到与自我或他人疏离。所有这些感受都可能导致某种类似精神危机的心理状态”。负面情绪会让自己意识不到他人的关怀
但追寻负面情绪的根源更像探案,不似按下开关,灯就会亮起那般直接。能够刺激情绪的场景千变万化,引起的情绪也并不单一。而一个刺激看似直接能引起情绪,是因为每个人每天要面对的场景太多,大脑为提高效率,成长过程中都会产生自动负性思维,也就是“下意识”地做出判断和反应。刺激与情绪之间,实际却隔着对这一刺激的解读,在神经层面是一个个固定的通路,在内心层面是一个被压抑许久、不曾言说的故事,在社会层面则是一整套密不透风的规范乃至潜规则,它们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疫情暴发以来,确有人因见证越来越多的不公,却发现自己的想法被排斥,自己也无可作为,而陷入孤独、无力,甚至自责,尤其是那些本就关注社会公义的人们。”小卡是公益组织刺鸟栖息地的创始人,开展精神健康的公共教育活动。“情绪炎症”所圈定的症状,在她接触的人中也能见到,不过现实的影响往往更为直接、复杂。她接到的求助中,因疫情封锁而买不到药的精神障碍人士不少,苦闷者的孤独,一定程度上也与物理隔绝直接相关,“长时间封闭在家,与他人的社交就会减少,户外运动也会变少,分泌激素变少,而曾经生活中惯常的支持变少,矛盾的东西变得突出”。不仅如此,隔绝带来的孤独是真实的,对进而引发的收入缩水的担忧也是真实的。“就像如果人生是一块大拼图,其中的一片拼图坏了,周围一片的拼图可能都会碎掉。”宫学萍说,不同层级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相继发生碰撞,类似的认知扩散会产生层出不穷的负面情绪,“它与一个人与男朋友分手后,既为感情伤心,也为由此即将面对父母追问的烦闷、自己未来生活变动的烦闷,是一模一样的心理”。更为复杂的是,抛开当下氛围本身的影响,它把一些原有的矛盾激化了。那些矛盾藏在鸡毛蒜皮之中,无穷无尽。小卡在这两年间网上见到、亲耳听到许多自杀的悲剧,尤其以青少年居多,自己还接到过不少想要自杀的孩子的求助。这些青少年的生活原本已有很多困扰,疫情则触发了更多的负面情绪。有的青少年本身是抑郁或双相情感障碍,但瞒着家人,居家隔离后,状态藏不住了。“还有更加复杂的一些情况,曾经有跨性别的青少年求助,原本选择在外地生活,疫情回家以后出不来,不得不和父母共处一室,原本通过距离可以躲开的冲突,在逼仄的空间里面充分展露,加上本来的用药断了,又没法见到朋友,最后这个孩子被逼得想跳楼。”正视它,放下它
“去年春天,有个大学生在宿舍跳楼自杀,师生间人心浮动,校方担心有人效仿,学生们猜测各种各样自杀的原因,‘是不是压力太大’‘是不是导师压榨’,人心惶惶。”小卡回忆面对校园内的群体心理动荡,她和伙伴们利用互联网做了一次及时干预。当时她们在学生间做了一次关于治愈空间的集体叙事实践,创建石墨文档,没有直接谈论自杀的话题,而是让学生们在里面写“学校里有没有一些让人待着比较放松或安全的地方”“希望对学校、对校友说什么”,至少有一两百个学生参与书写。“这个文档阅读量上万,成为学校里的一个大‘树洞’,大家的不满、忧郁都在里面呈现。后来学校老师见效果很好,还请我们给学生做了一个心理讲座。”面对负面情绪 (刘畅)
面对父母,为什么我总有负罪感(张宇琦)
父母那些让我厌恶的行为,为什么又会出现在我身上(徐菁菁)
为什么父母不理解我(刘畅)
他为什么对我报喜不报忧(吴淑斌)
我的家人去世了(徐菁菁)
父母觉得他们说什么都对(陈婉婉)
为什么我很难信任别人(徐菁菁)
为什么我总被孤立(刘畅)
为什么我的讨好都没有回报(薛芃)
为什么我总成为别人的“垃圾桶”(刘畅)
为什么我和一些好友渐行渐远了(吴淑斌)
为什么朋友过得好,我会不开心(张宇琦)
我已经道歉了,他怎么还是不理我(吴淑斌)
为什么她的爱总令我窒息(刘畅)
难道我是“吸渣体质”吗(刘畅)
我如何开口说分手(徐菁菁)
失恋,为什么让人这么痛苦(吴淑斌)
小白如何不被“痛打”(杨璐)
如何摆脱“宫斗”的漩涡(杨璐)
我的“社恐”是不是个问题(杨璐)
领导为什么总PUA我(杨璐)
为什么我找的工作都不适合我(杨璐)
我是不是得大病了(徐菁菁)
我不是又长肉了吧(杨璐)
为什么我会莫名感到孤独(魏倩)
想干的事情太多了,时间不够用(魏倩)
我为什么睡不着觉(杨璐)
我不够成熟吗(刘畅)
是我太敏感了吗(吴淑斌)
我深感无力(刘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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