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撤退。

 

1，

周末，小汤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电话号码。一时没听出是谁，甜美的女声在电话里荡漾起来：“哟，你把我的号删了是吧？”

小汤心里一紧，这语调这节奏，不是黎薇又能是谁！

她连忙寒暄：“我手机丢了，没你电话，你又两年不打电话来，我还没批评你呢……”

一阵叽叽咯咯的笑声过后，黎薇开门见山——她因怀孕生子辞了工作，现在孩子断奶，她鬼使神差地应聘到小汤所在的医药公司来了。她打这个电话并非叙旧，也不是找她帮忙，是怕周一见面唐突。现在她说话，每一句都挂着：“咱姐俩……”小汤怎么都觉得不自然，她们是朋友是姐妹吗？这种关系又应如何界定？

三年前，小汤刚结婚，丈夫在深圳总公司上班还没调回来。分居中，她有了外遇。情人洪基在司法单位上班，有自己的家室，他们年龄相仿，也还算合脾气。洪基有一个最好的朋友李广，黎薇就是他的情人。

舒岑说“人们各有各的圈子，离婚成群，剩女扎堆，小三结队”，第三者和第三者的共同语言就是多，小汤和黎薇那会儿白天也聊晚上也聊，上班时还在QQ上说个不停，周末仍不忘约在一起去腐败。她们的话题从恋爱到丈夫到情人，最多的是如何摆平丈夫和情人之间的趣事。

当一个女人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另一个女人那里，她们便可以交换所有的故事。

一年后丈夫调回来，小汤和洪基和平分手。有一点小小的不舍，但很快被生活裹挟得不见踪影。看着一无所知、依旧深情的丈夫，她有些后悔。一向唾弃婚外恋的自己居然红杏出墙？如果说是因为刚结婚、角色意识还不是很浓厚，那么从那时起她告诫自己，我是一个妻子，要收心。

为了彻底撇清过去，小汤删除了与洪基有关的一切，包括黎薇的电话。

可是，这个“朋友”而今卷土重来了。

2，

小汤周一忐忑去上班，果然大老远看到黎薇。她胖了，白了，还是一副跟谁都友好得要死的样子。她挪过去打招呼：“晚上有空没？请你吃欢迎饭。”黎薇开心地拥抱她：“别人找都没空，你找还能落空？”

上网，重新把这货的QQ加回来。好在黎薇对自己被抛弃过并不生气。小汤东扯西扯，还是扯到了核心问题上：你跟李广他们还有联系吗？

黎薇倒也直率：有啊！我生完孩子他就又找我了。他对我还是那么好，我们已经不是单纯的玩玩了。

这个小汤相信，老情人也会生出些感情。瞬间想起了很多和洪基在一起的细节，她牙痛他带她去看牙，爬山时最后半瓶矿泉水给她喝，她生病时他深夜出去买饭走到门口才发现汤洒光了……她愤怒地掐灭这些记忆的光影，同时也对黎薇的重新出现恼羞成怒起来。

不自在地熬到下班，小汤和黎薇站在公司门口等的士。不一会儿，一辆小车滑了过来。车窗溜下来，小汤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开车的是洪基，副驾驶上是李广。

黎薇拉着小汤就上车。小汤一惊：她出卖了我？转念一想，她到这儿来上班，李广怎么可能不知道？然后洪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洪基不是个寡情的男人，怀念一下旧时光无可厚非。看着那俩男人熟悉的笑脸，她只好默默原谅了黎薇。

“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洪基一说话，众人噤声，为他们的重新连接郑重地让出一条来路。

一问一答，车里倒也没有冷场。

吃饭选在他们的老根据地，三人兴致都不错，只有小汤尴尬。黎薇撞了撞她小声说：“别这样呀，人家老洪为了你可是空窗两年呢，估计李广都没这么忠心。”李广听到，马上吵开了：“谁说的？谁说的？我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情人！”热闹非凡的一幕回来了，小汤摁下不适应。黎薇和李广开始讲有色段子，有小汤和洪基用过的安全套的名字。他一向都用那个牌子。两人若有若无地对视了一眼。

之后，李广和黎薇要去看电影：“你俩别来当我们的电灯泡！”其实他是让空子给小汤和洪基呢。小汤装傻，要回家。从商场出来，洪基却求小汤：“去河边走走吧？这么多年没见……我也挺想你的。”

小汤看着他真诚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既不愿伤害他，又为自己的曾经汗颜。她低着头摆弄手机，他忽然又冒出一句：“其实我知道你不想再联系我，黎薇说你把她的手机号和QQ号都删了，还扯谎说手机丢了。不过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有我的，今天你在QQ上跟她打听我……”这个胳臂往外拐的女人，无细节她不告密！她跟她的情人才是一条战线上的！哪里把她当朋友了？

小汤不高兴，管他三七二十一，坚定地说：“我要回家。”

3，

第二天上班一碰到黎薇，她像没事人似的兴致勃勃地跑过来给小汤一只手链：“两年前你的手链掉在洪基那儿了，他一直给你珍藏着咧。喏，他让我捎给你。”银手链两年没戴，居然新的发亮，定是在店里洗过。是的，他们都想回到过去的快乐，他们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全然不顾她是经过了多么艰难的挣扎醒悟过来，想求变。

上班的味道忽然就变了。黎薇的存在无时不是对小汤历史的提醒。她还隔三差五叫小汤吃饭，洪基总是突然造访；她有事没事就提过去，提那俩男人。

终于有一天，黎薇和李广吵了架，跑过来诉苦。小汤趁机鼓励她：“为什么不离开他？你这样不觉得对家对孩子心里有愧吗？再说这种事不被发现就是小事，万一被发现你老公可受不了这气。”黎薇抬起泪眼震惊地望着她：“分手？还不至于吧……哎呀又不是纯情少女了，这算什么嘛……”

即便黎薇有不快乐，也视为正常决不上岸，还含沙射影讽刺了小汤。道不同不相为谋。小汤烦躁不安。

疙疙瘩瘩过了一段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又有一天黎薇要拖小汤去看演唱会。小汤忍无可忍：“又是跟他们一起？以后再有洪基别叫上我。”黎薇一怔，不知道两句什么话嗫嚅在嘴里，脸色悻悻的。

关系陷入僵局。小汤越发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慌。经常看到她坐在那里，就觉得她活是一根导火索，稍不留神就会炸毁自己苦心经营的家庭。

夏末的一天，小汤正在食堂吃饭，同事小晶找过来，问她认不认识司法单位的人。她一口否认。小晶脱口而出：“你不是有一个叫洪基的朋友……”小汤大吃一惊，细问才知道，这事公司很多人都知道！

除了黎薇，还能有谁扒得出她的隐私？小汤怒不可遏，自己只想过干净的生活，黎薇在此坐阵让她永远不能如愿！她不禁破口大骂：“你以为黎薇是什么好东西？她在怀孕生孩子期间还和她情人来往！真不知道她老公要是知道了做何感想！”食堂里人来人往，同事们目瞪口呆。

回到办公室，小汤在QQ上逮着黎薇就骂。黎薇一头雾水，半晌才回了一句：“我在公司是新人，从来没有八卦过任何人。”小汤隔着玻璃门看她一脸镇定，不像是在撒谎，忽然有些心慌。

几天没跟黎薇说话。周一上班，小汤抓住小晶问个究竟。小家伙落荒而逃：“姐你别问我了，这事两年前我就知道，是单位有人看到。”

小汤的心“咚”一声沉到脚底。完蛋了。真的冤枉了好人。

果然当天下午，黎薇就怒气冲天来找小汤算账。小汤自知理亏，任她在QQ上发泄。

黎薇巴拉巴拉一万字之后，一句“我一直拿你当朋友”震震有词。

小汤忍不住回了一句：“有你这样一心拉我下水的朋友吗？我已经离开你们那个圈子了，你不遗余力扯我回去，无非是在李广那里讨好呗。”

“我把你拉回去有人给我一分钱好处？别把你自己说得像圣女一样！”

这时有人叫黎薇到人事去签合同。她回来后，忽然“腾”一下用椅子把玻璃墙撞得巨响，开始恼火地收拾东西。同事们眼瞧不对，纷纷去问。黎薇阴阳怪气地大叫：“大圣女终于得偿所愿啦！以后我少在她眼前晃啦！”

原来财务中心经理曾放话等黎薇试用期一过就调她过去，此事一出，他觉得她不适合自己部门，黎薇被一脚踢到了统计科，一个拿死工资、每天填写报表、连水都顾不上喝的清水衙门。

去统计科要路过这条走道。看着黎薇抱着东西越走越近，小汤心惊肉跳。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一个人。她千军万马，杀气腾腾，随着高跟鞋铿锵有力的声音，她活色生香和虚假的繁荣像水晶外壳一样往下垮，露出衰老狰狞的容颜。可怕的是这种面目可憎中却带着骄傲，像是一种敢于承认“我坏过并且敢一直坏下去”的骄傲，小汤无法直视。

黎薇从小汤身边经过时，小汤放在桌子角的玻璃杯忽然“呯”一声掉下来摔得粉碎。不知道是不是她故意撞掉的，小汤不敢吱声，滚烫的液体在地板上“嘶啦”一声响，黎薇连头都没回。

第二天公司里传遍了小汤和洪基在一起的细节。那真的是除了黎薇再也不可能有别人知道的细节，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得惊心动魄。

小汤把雷达开到最大，小心翼翼地接收着四面八方来的窃窃私语，中场走神时一伸脚，碰到一处玻璃茬子，拿拖把打扫了，一会儿起身，又碰到一处玻璃茬子……心里一点一点地绝望起来。生活为什么是打扫不干净的呢。矫枉过正是错，想回归就过分防备是错，把对方往坏处想了是错，过于紧张是错，过于放松是错，对自己找不到定位是错，急于纠正别人心目中自己的定位是错，总之一步错步步错，奸情啊，想翻转自如怎么这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