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路铁流

一

“109”“318”“219”……一条条用数字标记的“天路”上，绵延前行的车队犹如巨龙盘旋。

不好，爆胎了！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八班班长上士陈晓波努力控制着运输车的方向盘。一阵左摇右晃后，终于艰难地把车停了下来。

那天是2020年11月11日，联勤保障部队汽车运输某团一营一连正前往最偏远的边防连执行任务。蜿蜒的道路上，陈晓波望着遮挡视野的飞扬尘土、旁边深不见底的悬崖深谷，心提到了嗓子眼。更令人着急的是，在层峦叠嶂的山中，因车距太远，驾驶倒数第二台车的陈晓波联系不上头车里的连长孟凡龙，不能及时报告这场突发的险情。

多年的战友相处，仿佛让孟凡龙有了心灵感应。爆胎没多久，山路另一边的孟凡龙也在焦急呼叫着“失联”的运输车。呼不通的瞬间，孟凡龙的心提了起来，额头上也冒出了涔涔汗珠。

通过中间车辆车载电台的中转，孟凡龙终于联系上了陈晓波。车辆在高原爆胎，危险系数不亚于人在高原上感冒发烧，孟凡龙决定前往现场看看。道路狭窄，车辆不易掉头，他决定步行前往。

寒冷的天气、平均5500米的海拔，能见度只有十几米，分不清哪儿是沟、哪儿是路，加上高原缺氧，每前进一步都十分艰难。孤独的天路上，孟凡龙深一脚浅一脚地寻找着自己的战友。

陈晓波正和收尾车驾驶员冯志威紧张地换着轮胎。平时在营区里几分钟就能完成的工作，在海拔5500米的达坂上变得异常困难，驾驶员平时娴熟的双手此刻也变得鲁钝迟缓。一阵大风刮来，满是汗水的脸庞上沾满了浮土，仿佛成了土人。而这阵大风，也刮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孟凡龙终于与他们汇合了。

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过了一个又一个弯，上完一个坡又下一个坡。等到追上前车时，陈晓波刻意留意了车辆里程，已经涨了3公里。

陈晓波心里涌起一股暖意。在内陆3公里跑12分钟左右的他，知道在高原这3公里的路程一路走来多么不容易。望着坐在身边喘气仍不匀的连长，陈晓波眼睛有些湿润，他想起团长曹江经常说的一句话：“对讲机里叫得响就听我的，叫不响就看我的！”

团长曹江曾任一连连长，正是他一次次的身先士卒，将“遇到困难连队主官第一个上”的传统传承至今。

那年，时任一连连长的曹江第一次带队上山。车队在行驶过程中突遇暴风雪，已分不清前路。连队党支部紧急决定，由连长曹江带头，组织党员负责危险路段驾驶、在暴风雪中充当路标，最终车队安全脱险。

任务归来，每每遇到困难，陈晓波就会想起连长那艰难的3公里。在海拔5500米的天路上，顶着刺骨寒风走来的孟凡龙身影显得孤独而伟岸。

二

2018年的夏天，青藏高原东北部，强烈的紫外线照射在大地上，升腾起一股炎炎的热气。

训练场上，庞大的军车灵活地在标杆和桩筒间来回穿梭漂移，发动机的轰鸣声以及轮胎的摩擦声此起彼伏。一连四班班长田艳军在利用午休时间练习场地驾驶课目——倒库移位，为群众性练兵比武竞赛做准备。

车停下来后，一个矫健的身影跳下车，快步走到车身侧面，叉着腰定睛看着车轮与库边的距离。在倒库移位的训练中，田艳军已经是连队最快的一个，可他仍然觉得不满足。

5分钟后，田艳军放下叉着腰的双手，蹲下将库边往里缩窄了5厘米。

倒车移位的场地设置经过科学论证，一般驾驶员都得小心翼翼地操作才能做到不剐蹭库边，如果再将库边缩窄5厘米，以军车的大尺寸，倒车出入库的难度系数将成倍增高，驾驶员的驾驶技能和心理素质将面临更大的挑战。

田艳军心里想：一连的兵必须做到高于标准、严于标准！战场环境复杂、瞬息万变，也许就是这5厘米带来的驾驶标准，能够保证驾驶员更加精准地驾驶，快速通过敌人炮火封锁区，将急需物资送达前线！

随后，他登车、发动，车轮随着方向盘一遍一遍地修正行驶轨迹。从一开始对高标准的不适应，再到车辆精准地快速出库、入库，驾驶训练场上印刻下一连官兵精益求精的卓越追求和5厘米背后的一流标准。

在团队组织的群众性练兵比武竞赛中，田艳军以绝对优势获得场地驾驶课目第一名的好成绩，为连队再添荣誉。

三

2021年2月上旬，指导员刘庆忙得不亦乐乎。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在经历了半年多的驻训任务后，连队终于迎来了驻训地的第一个新春佳节。

为了让官兵们过好春节，连队党支部积极筹划节日期间文体活动，让大家感受到了浓浓的春节氛围。

农历腊月廿九下午，大漠上风和日丽。演出舞台前，官兵们刚刚完成最后一次彩排。刘庆集合连队参演节目的官兵给大家鼓劲：“冯志威的独唱和扎西达哇的藏族舞蹈将是晚会的亮点，《正步出发》歌伴舞动作干净利落、整齐划一……”刘庆的点赞让参加演出的官兵群情激昂，期待着演出时全旅官兵的掌声和喝彩。

晚饭后，距离演出已经进入倒计时，喜庆的氛围让官兵们脸上洋溢着笑容，有的人甚至早早地带上小板凳准备集合了。而就在这时，连队接到上级命令，立即抽组人员前出执行运输任务，除夕当天一早出发。

紧急任务一下打破了祥和的节日氛围。党支部决定，参加演出的官兵正常参演晚会，其他官兵连夜检查车辆准备物资，除夕一早由连长孟凡龙带队出发。

这天夜里，晚会在没有一连官兵的喝彩中落下帷幕。

除夕一大早，部队提前开饭。刘庆走到队伍前，给官兵们做动员。他动情地说：“快过年了，任务期间不能跟远方的家人联络，大家走之前写封家书吧，我和留守的同志负责把大家的思念寄回家！最后，我代表党支部祝大家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全连官兵齐声呼喊出对亲人、对自己的新年祝福……

车轮滚滚，驶出营区。营门上的对联喜庆红火，鲜红的旗帜迎风飘舞。刘庆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

四

“我的军功章里有秀梅一半的功劳”，这是一级上士冯志威最常说的一句话。

妻子任秀梅孕期被查出患有甲状腺功能减退症，只能通过药物缓解病症。她挺着个大肚子，奔波于医院与家之间，还要照顾年迈多病的老人。丈夫的陪伴，对任秀梅来说是一种奢望，而高原上的冯志威也只能每天夜里望着漫天繁星遥寄祝愿和思念。

2020年4月26日，任秀梅提前剖腹产生下儿子成成，看到别人都有家人陪伴，而冯志威不在，她心中十分失落。

5月，冯志威获准休假回家。不管之前嘴上抱怨过多少次，可见到冯志威的任秀梅，开心得像个孩子。

幸福的假期转瞬即逝，一想到丈夫即将归队，任秀梅的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掉。和以往一样，她含泪帮丈夫收拾行李。心中满是不舍和愧疚的冯志威看到这一幕，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冯志威和任秀梅结婚4年，总是聚少离多。每年过年，冯志威都会给任秀梅发视频，给她晒他这一年取得的各种奖章、荣誉证书，他说是献给她的节日礼物。看着他在视频里展示“三等功”奖章自豪开心的样子，任秀梅知道，他对她的一次次爽约，正是出于对那身军装的热爱。

2021年7月，任秀梅第一次来到丈夫的连队。连队荣誉室里存放着2020年8月执行任务前冯志威写给她的“诀别书”，里面写道：“秀梅，如果我回不来，你还年轻，照顾孩子的压力也大，如果有合适的人能照顾你的下半生，也不要委屈自己。要告诉成成，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以后也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一瞬间，任秀梅突然懂了，原来冯志威每次出任务之前对她说的“我已经做好准备”，就是指的这个。

报喜不报忧，是夫妻两人无言的默契；互相理解和体谅，是他们隐藏在心底的爱意。那一刻，任秀梅和冯志威四目相对，目光里写满深深的理解和爱。

五

一连五班大学生战士王志昕来自农村，性格内向，刚入伍时，一度跟不上连队的工作节奏，变得沉默寡言。而现在的他，思想积极，工作突出，多次被评为连队“进步之星”。转变来自于连队战友的关爱。

2020年，上级分配给一连一个对贫困家庭进行困难补助的名额，党支部经慎重研究后，决定把名额给予家庭困难的王志昕。没想到难题接踵而至。王志昕的父母生活在偏远农村，几乎不识字，连文件复印、照片打印的基本条件都不具备，很多需要提供的证明材料根本准备不齐。后来，王志昕悄悄找到刘庆，汇报了准备证明材料的难处，想放弃补助资格，让给其他家庭困难的同志。

没想到，王志昕在外执行任务时，发现银行卡上多了一笔补助钱款。

“指导员，我收到补助款了。可是，我的证明材料……”王志昕在电话里疑惑地问道。

“放心，证明材料的事已经解决了。你安心执行任务吧。”指导员嘱咐道。

“证明材料是如何准备齐全的？”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在王志昕的脑海中。

执行完任务回来，王志昕第一时间去了一趟机关，找到自己的证明材料——一个鼓鼓囊囊的纸袋子。

打开的一瞬间，王志昕的眼眶湿润了：2月19日，通过谈心得悉王志昕家中贫穷，父母年收入十分微薄；5月13日，通过了解，得知王志昕父亲住院，已花费10万元；6月19日，王志昕借款3万元，用于给妹妹交学费；9月，王志昕因母亲身体患病，近期思想波动大……指导员这份“爱的证明”，让王志昕感受到了如山厚重、如海深沉的关爱。

在一连，这样动人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这种无言的关爱凝聚着这支铁一般的连队。

一次次翻雪山、穿荒漠、越达坂，车辙印遍边防一线。“前方要什么就送什么、几时要就几时到、指到哪里就送到哪里”，一连被一线官兵亲切地称为“钢铁车队”！

是什么造就了尖刀一连？团政委郑召厚说：“以爱温暖集体，用心凝聚力量”，高强度的训练能练就高水平的应急机动能力，但强大的凝聚力背后一定是温暖和爱。在这支当年从抗美援朝战场凯旋的英雄连队，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份深深的家国情和战友爱，这种博大的爱伴随着一连走过近70年光辉岁月，把忠诚镌刻在千里运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