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工业的前世今生

 

现在有一些对上海历史不太了解的人说上海在改革开放之前是一个轻工业基地+港口城市。其实这是错误的。

上海是一个重工业和轻工业并进的城市。只不过那些年中国其他地区轻工业不发达，各地销售和使用的大部分名优轻工产品是上海制造的，才给人留下了上海轻工业厉害的印象。

以江南制造局为开端的造船和军工制造企业，是中国民族工业摇篮。

留着长辫操作机床的江南制造局技工，很穿越

一、工业

民国9-10年，上海为国外来图定制四艘万吨轮。首舰“官府”号（MANDRIN）于民国8年（1919年）3月9日上船台，民国9年（1920年）6月3日下水。其余三艘：“天国”号（CELESTIAL）、“东方”号（ORIENTAL）、“国泰”号（CATHAY）分别于1920年8月、1921年2月和1921年5月下水，至1921年12月全部交船。

可以确定的是，除上海外，当时中国尚没有其他城市具备这样的制造能力，上海是当仁不让的中国重工业第一重镇。

那么，上海果真曾是轻工业王者吗？是的。只不过，轻工业品走入千家万户，口口传说，重工业品普通人很难涉及。

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市场上最好的日用消费品、家用器具，手表，自行车，纺织品，肥皂，收音机，缝纫机，能想得到的高档消费品，几乎都是上海制造。这些东西现在不是高档货，甚至淘汰了，但你爷爷奶奶或父亲母亲年轻时，真的没有电脑和手机。

当年的上海，是轻重工业并进的城市，是工业门类最为齐全的城市，就如今天的中国，是全世界工业门类最齐全的国家。小到自来火铁丝，大到万吨水压机和化工成套设备，都在这个城市生产。你可能会说，此乃建国后国家政策倾斜所致。但这是误解。

下附表格说明，上海在近百年前已确立了在工业领域的老大地位。

五十年代初，上海设立了重工业局，后来裂变为机电一局、二局、三局等部门，用于管理机电、航空、汽车、军工、造船和航天等等不同的子行业。

1962年，上海重工业产值达到60.77亿元，在全市工业总产值中的比重为40.4%。全国生产的154种主要成套设备，上海能制造130种（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上海建设》p204)。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上海重工业与轻工业产值之比接近一半对一半，钢铁产量达到全国15%左右。请记住，上海是一座远离矿山的城市。

上一些图片，直观一些。

上海牌手表，产地不用说。我父亲有过一块，被我弄丢了，很后悔。

上海牌轿车。这车和普通人没关系，所以很多人便忘记了，或根本不知道。上海牌汽车是当时中国产量最大的轿车，从诞生到停产共生产了近八万辆。什么概念呢？同时期一汽红旗牌汽车共生产了一千多辆。其他牌子？emmmmm，这个真不存在。汽车工业有多长的产业链，自己查一下。

交通牌卡车，SH380型32吨矿山用自卸卡车，你说上海是轻工业城市还是重工业城市？又有几个城市能够生产？三轮卡也生产，还真是海纳百川，不拒涓细。八十年代初这个三轮卡还是上海的Taxi.

上海生产的32吨重型自卸汽车上海产交通牌汽车上海产三轮车

凤凰牌、永久牌自行车，一车难求。

幸福摩托车、丰收拖拉机，一代人心中永久的记忆。

上海产幸福摩托车

这么洋气的城市和拖拉机也有牵连？全国的上海，正体现在此。

上海丰收牌拖拉机

蜜蜂牌缝纫机，蝴蝶牌缝纫机，当年城市女性梦寐以求的嫁妆。

上海生产蜜蜂牌缝纫机蝴蝶牌缝纫机

东风号万吨轮，中国解放后自主设计制造的第一艘万吨级远洋货轮。

东风号万吨货轮，东风压倒西风，满怀革命豪情的时代符号

大白兔奶糖，最是那一回头的温柔

打下美国U2高空侦察机的红旗导弹。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SH猎枪，刮目相看不？我沪能织布，也织保卫祖国的海空大网。国家的独立、富强，有我沪的贡献。

第一枚击落美国U2高空侦察机的导弹是上海机电二局制造的，上海具有完备的地空、舰空、空空导弹武器系统的研发和制造能力

中华牌香烟，上海卷烟厂出品。敢用这名字和图案做商标，也没谁了。若不是太祖好这一口，办不到。上海还有飞马、劳动、大前门、牡丹、凤凰牌香烟，是凭票供应的商品。不得不说，毒害了很多人。我躲在墙角也偷吸过我爸的飞马香烟。为啥？我也想不明白。

有些小行业，外人想不到，但渗透到每家每户。上海造币厂，有一定的垄断地位。

上海很早就是运载火箭和卫星制造基地。不能用轻工业或重工业去描述这个行业，它需要完整、高端的科研和工业体系支撑，时髦说法是高科技，也可以看作民族脊梁骨般的行业。

长征火箭，上海出品

收音机，上海牌，红灯牌，都是顶级品牌。大海航行靠舵手，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现在看都是小儿科，但在很少人懂晶体管半导体的年代，哪些城市可以生产这么多无线电产品？支撑国家高科技产业的血脉，正来源于此。

上海牌收音机

五层楼高的国之重器万吨水压机。我在这台水压机旁完成了毕业设计。它今天仍在服役，锻造国家意志。1961年，其他地方尚不能制造这样重型的机器。这背后，是一个城市的综合能力。

万吨水压机，国之重器

全世界第一台125兆瓦双水内冷发电机组。全世界首创的一种发电机类型，打破了外国的技术封锁。这种发电机成了我国火力发电设备的主力机种，为工业和民生提供了近半个世纪的电力。你所看到的夜晚的每一点光芒，都有卧虎工业和卧虎人的贡献。

上海的医生首创了断肢再植手术。上海科学家在世界上第一个合成了人工胰岛素。如果足够幸运，这一成果可能获得诺贝尔奖。

人工胰岛素

还有很多在公开资料中很难找到资料的上海制造产品。截至1978年的29年中，上海共建成各类军民用船舶4695艘，用于保卫我国领海的许许多多舰艇都是上海制造。上海有与造船工业相配套的庞大工业体系，从钢板到柴油机，都可以由本地企业供应。直到今天，在其他地区形成强大造船能力之后，中国船舶工业总公司的主力成员仍旧是上海几大具有上百年历史的工厂集团。（买中国军舰，一定要“上海造”）

上海沪东造船厂建造的“舟山”号

上海轻工产业的工作母机很大一部分来自上海本地。上海有国内领先的机床制造厂，为各种企业提供工作母机。上海重型机床厂和上海机床厂至今还在行业中有不俗的竞争力。

上海还造飞机。1929年，国民政府军政部航空署上海航空工厂仿制成一架双翼双座教练机，命名为“成功1号”。继后又仿制数架英国爱弗罗式教练机。1970年起，上海航空工业系统经过十年奋斗，研制成功运十飞机，几经风雨，如今在此基础上蜕变为中国商飞，负责制造国产大飞机C919，CR929。毫无疑问，一个只有轻纺工业基础的城市，是无力承担制造大飞机这样的国家重任的。

运十飞机

上海有强大的钢铁和合金冶炼产业。上钢一厂直到十厂，都是巨无霸。铁合金厂，铝材厂，锌合金厂，焦化厂，其他有色金属冶炼企业一应俱全，到1960年钢铁产量仅次于鞍钢。作为一个远离原材料基地的城市，这样的产出能力令人震撼。鉴于上海强大的技术基础，中央决定1978年开始建设宝钢。以下油画不是艺术家的凭空想象，是伟大领袖对上海钢铁工业巨大贡献的肯定。

靳尚谊油画《毛主席视察上钢三厂》

上海是中国化学工业的发祥地。上海金山石化领衔的石化企业，吴泾和桃浦为基地的传统化工企业，贡献了巨量的工业产值。史书讲得很清楚，同治六年，徐寿、徐建寅等到江南制造局研制无烟火药、硫酸、硝酸、硝化棉等。同治十三年。试制铅室法硫酸成功，为中国化学工业的起源。

很多年前，中国人做菜，讲究的都是放佛手牌味精的。这代表上海很早就有了精细化工产品生产能力。至于蜂花香皂，六神花露水，美加净珍珠霜等等，在大城市中也是耳熟能详。

早期的上海天原化工厂设备

以上海闵行为基地的电站设备企业，一度占全国火电设备约40%的份额。在这里，制造成功了世界上第一台12.5万千瓦双水内冷发电机。

综上，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上海的工业综合实力是国内其他单一城市无法匹敌的。也唯有基于这样雄厚的工业制造实力，才可能以一座城市之力向国家提供近六分之一的财政收入———什么意思呢？就是有一个时期，靠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口，远远不到千分之一的土地，这个城市向中央上缴的钱，在最高年份，占了整个国家财政收入的六分之一。这些钱，用于支持国家庞大的行政机构的运行，支撑国家的国防力量，支持其他省市区经济社会的发展。

除了向国家上缴巨额资金，上海工业也通过其他方式支援各个地区的建设。上海向全国各地输送了大批人才，调拨了大量设备。国家的大小三线建设，有上海人的血汗付出。

二、金融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上海是全国最大的金融中心，远东国际金融中心之一，拥有庞大的金融体系和辐射到四面八方的金融网络。它聚集了大量的社会货币资本，据民国35年（1946年）6月统计，它的银行、钱庄的存款额占全国银行钱庄存款总额的43.5%；不仅巨额资金在这里集散、吞吐，而且全国借贷利率和金银外汇行市也以它为转移；它集中了数量众多、业务发达的各类金融机构，包括票号、钱庄、银行、信托公司、保险公司和证券交易所等。

国民政府的中央银行于民国17年11月在上海成立，不久一些大型银行的总行几乎都移设到上海，同时它们又在内地广设分支机构。其中28家重要银行，在内地设有629个分行，使银行的联行内部调节与资金市场上的交易供求活动相互交织，形成纵横交叉的资金融通网络。民国9～10年间设立的上海证券交易所，业务量远远超过先它成立的北京证券交易所，民国23年债券成交额高达47.7亿元。上海黄金市场成交量仅次于伦敦和纽约，大于法国、日本和印度。外汇市场由于汇丰等银行的巨大吞吐，成交量亦居于亚洲各国的前列。抗日战争前夕，上海共有86家华商银行、27家外国银行、48家钱庄、6家信托公司。

抗日战争结束后，国民政府直接经营的四行两局（即中央、中国、交通、中国农民4家银行和中央信托局、邮政储金汇业局）重返上海。

上海解放前夕，共有中外金融机构200多家，其中官僚资本银行7家（四行两局之外，民国35年又成立“中央合作金库”），省、市银行6家，其它官僚资本金融机构7家，官商合办银行5家，私营银行115家，钱庄80家，信托公司5家，外商银行15家。另外有保险公司238家，其中官僚资本24家，私人资本149家，外商资本63家，中外合资2家。

三、财政贡献

很长时段内，上海在全国财政收入中的地位一向举足轻重。举例来讲，民国35年，上海市货物税收入总额为2910亿元（法币），占全国同一税种收入的58.44%，为国民政府全年财政收入的23%。从1959—1982年的24年间，上海市每年地方财政收入占全国财政收入的比重，除1966年为12．46％外，其余23年均在13％以上。最高年份为1960年，占17．49％，1983年仍占12．31％。（据上海财政局官网资料）从1949～1993年，上海市地方财政收入合计为4584.61亿元，其中地方财政预算内收入为4487.94亿元，预算内收入中有3612.25亿元上缴国家财政，占80.49%。（据上海地方志）

四、人才输出

上海是中国解放后人才输出最多的城市，先不说上海外迁的工厂和技术人才遍布大半个中国，上海连研究所、大学、医院也调拨，也输出，教授医生通通搬。举几个例子。

1949年11月中国科学院成立，接收了中央研究院的各研究所作为基本框架和班底，而这些研究所大部分设立在上海。1950起，第一阶段，中科院接手了以下研究所：化学、植物、动物和工学四个研究所，医学和药学两个研究所筹备处，接收北平研究院在上海的生理学、药物两个研究所和物理学研究所的结晶学研究室。第二阶段，接手社会、物理、气象、天文、地质5个研究所以及中国地理研究所，以后还接手了数学研究所，等等。这些研究所的很多科学家都从上海分配去了北京。

1950年，同济大学全部医学院和附属同济医院迁往湖北武汉，与武汉大学医学院合并后改名中南同济医学院和武汉同济医院（今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这一次疫情中，大家应该听到过同济医院了。1955年，中央决定上海交通大学西迁，后停止，但已经将上海交大一拆为二，遂成立西安交通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