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统一的祖国-朝韩蜜月期简史(下)
题图:被韩国安保人员强行带离板门店的泛民联南方副委员长卢修熙
第二部分 “统一时代”的幻灭
的确,21世纪初期的“阳光政策”,在朝鲜和韩国两个已经对立了五十余年的国家间建立起了一座沟通、和解与合作的桥梁,双方政治领导人对改善对峙局面所做出的努力堪称魄力十足。而朝韩两国人民,也在和解的气氛下降低了对“吸收统一”与“祖国统一大战”的恐惧,对三八线另一端的同胞,有了更多迥异于官方长期灌输的,片面的感性认识。
然而就在所有外部人士都乐观地认为,冷战的最后一个遗产——分裂的朝鲜半岛最终将通过和解与和平的方式实现国家统一并进而进行经济发展时,朝鲜半岛的和解进程却又随着新任韩国总统李明博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的上台而急转直下:2008年初春,美国纽约爱乐乐团还访问了朝鲜平壤并举办了历史性的演出,仅仅是几个月后,金刚山旅游区内朝鲜哨兵的 一次枪击就戛然中止了韩国居民赴金刚山旅游。随着2009年朝鲜第二次核试验、2010年“天安舰”事件、“5.24”制裁措施和延坪岛炮击等一系列事件的发生,朝韩关系再度回到了“对抗——有限对话——对抗”的老路上。
图1 延坪岛炮击事件,韩国媒体认为炮击是金正恩直接指挥的
那么,“阳关政策”和“统一时代”的完结,究竟是由哪些原因共同造成的呢?无论是从政策本身、执行情况,抑或是朝韩关系改善对周边国家产生的影响来看,朝韩和解又是否面临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呢?本文即试着从这几个部分出发,对于朝韩关系的这段关系,进行一个基于个人认知的梳理——当然,由于个人水平有限,论述乃至对事实的把握自然错漏会有不少。但如果能够通过这套文章抛砖引玉,使得诸位能对“统一时代”南北双方的成败得失有认知,并在今后朝韩关系保持关注,想来还是不无价值的。
三、阳光政策的终结
之前提到过,执行阳光政策的两任韩国总统是民主党的金大中和卢武铉,是改变韩国政府敌对性对北政策的先驱。然而在整个“阳光政策”执行期间,朝韩关系依然不是一帆风顺。朝韩在NLL附近的一系列海战、朝鲜潜艇入侵问题乃至朝鲜2006年的首次核试验、火箭发射和六方会谈的反反复复,都使得朝韩信赖,尤其是安全信任并不如共同宣言所宣示的那样始终“阔步走在统一的大路”之上。
长期的朝韩对抗导致两方在很多领域,尤其是涉及NLL、DMZ和朝核等安保问题上立场针锋相对,双方在出现任何状况下都要做出个“堂堂”的应对,才能得到内部的认同。(譬如朝鲜某哨所某次机枪走火向南方发射了三发子弹,作为回应,韩方也对朝鲜方向“回击”五发机枪子弹,还是对天打的)此些略带欢乐的举动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两方在核心问题上的巨大分歧和不信任。实际上,朝韩和解的重大意义之一便在于,这些在过去会引起朝韩间高度紧张的问题都得到了现在看来相当低调的处理。
然而,即便双方政府能以罕见的默契应对双边安保问题上的分歧和冲突,朝韩内部、毗邻国家和半岛利益相关各方,也不一定都乐见于这种局面的形成,他们认为:这样的“和解”不仅不能根本解决长年以来的不信任,在某种程度上朝韩的经济合作反而会给半岛带来新的不稳定因素——对朝鲜方面利用南方帮助以及相对宽松的国际环境,实现拥核以及拥有远程火箭发射能力就是这些指责中最尖锐的一个。随着卢武铉卸任后更多关于“为金正日接见而进行美元支援”内幕的曝光,这种质疑更达到了定点。
由于这样的不信任和质疑持续累积,加之朝鲜本身在“阳光政策”持续期间毫不耽搁地完成了核试验、火箭发射等系列举动,使得韩国国内对朝和解合作的支持力量,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减少。其后主张对朝强硬,甚至提出要重新审视《10.4宣言》内容的李明博上台,朝韩关系以及之前形成的蜜月期,在两年内就从急转直下。
1、民主党政权期间朝韩互信的严重挑战
之所以用“严重”,是因为朝韩之间的摩擦和冲突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不论是在韩国实现民主化、金泳三上台,而朝鲜发生大洪水的20世纪90年代,还是在两任总统访朝、北方热情接待的“阳光政策”十年,从军事分界线的铁丝网两端,到北方界线(NLL)的海上,再到黄海北道的火箭发射架,影响朝韩互信,尤其是安全互信的挑战乃至危机,朝韩“统一时代”建立起的脆弱互信产生了严重的冲击。
朝鲜特工潜艇入侵事件朝鲜对韩国的军事侦察和渗透从未停止。在战后漫长的数十年岁月里,韩国一直紧张地防御着来自朝鲜的半潜艇、伪装渔船、特工潜艇和蛙人。著名的“青瓦台刺杀事件”就是朝鲜一次几乎完美的对韩渗透:朝鲜派出31名伪装成韩军的特工试图刺杀时任总统朴正熙,部队在距离韩国总统府青瓦台只有几条街的地方才被警察认出。此举一方面引发了朝韩又一轮巨大的信任危机(或者说是走到了战争边缘,那个时候双方还剩多少互信都未可知),一方面朝鲜特种兵彪悍的作战能力也给世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在韩方天罗地网般的包围中,31名特工队员给韩方搜捕部队造成了严重的伤亡,甚至还有一名队员成功越过三八线带伤逃回北方。这名队员就是现在的人民军大将、曾任人民武力部(国防部)副部长的朴在京。此公后来在2000年访问韩国,并向金大中赠送了七宝山(朝鲜名山)出产的蘑菇,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使用潜艇对韩渗透始于90年代初期。一般认为朝鲜在90年代开始才有了比较完整的批量制造和操作特战潜艇的能力。虽然朝鲜拥有的“山高”和“玉高”级两型特工潜艇根据韩方判断制造水平性能并不高,作战效能也未必理想。但这种“存在即威慑”的武器,在朝鲜多次大胆的行动中对韩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1996年和1998年,两艘朝鲜特工潜艇先后在韩国境内被发现。其中一条在搁浅于海滩后全员登岸,被当地居民发现后与追兵展开多次交火,最后集体自杀,仅有一人被活捉;另一条潜艇在推进机构缠上渔民布设的渔网后无法脱身,全员死于艇内。朝鲜方面表示两次事故都是潜艇导航失误所致,但这一说法并不为韩方所接受。
图2 韩方1998年捕获的朝鲜小型潜艇,将其打捞出水
纵使对朝远较前任友好的金泳三和金大中总统,在处理这两次潜艇入侵时也不得不表示要严肃应对,并派出大批部队进行搜剿。而朝鲜也在事情闹大之后低头发布了道歉书,对潜艇和艇上人员事实上的“韩国之旅”表示道歉并保证绝不发生——至少是到现在为止,朝鲜潜艇是没有再在韩国沿海被发现的新闻了。当然,韩国认为“天安”舰被击沉的原因正是朝鲜潜艇所为,究竟事实如何,可能只有时间知道。
朝韩海上“北方界线”(NLL)附近系列冲突:第一、第二次延坪海战朝鲜战争停战时,双方实际控制区域并非一条直线。具体而言,西部战线偏三八线南,而东部停战线在三八线以北。这样的历史背景导致了朝鲜在西海(中国黄海)上的控制的一系列处于三八线以南的岛屿同韩方以大小延坪岛为代表的一系列岛屿,实际上处于犬牙交错的状态。
事实上,朝鲜西海的这片海域,历来以盛产梭子蟹而闻名。双方渔民在捕捞时经常引起对方警备舰船的追赶和驱逐。为避免擦枪走火,同时也为照顾本方利益,朝韩双方在板门店会谈中多次就这一区域的分界问题争吵不休。
在问题没有得到双方共识的情况下,韩国在1953年单独划定了“北方界线”,简称NLL,如图中线A所示。可以看到,NLL以韩方偏北的延坪岛、隅岛、白翎岛、大青岛、小青岛所谓“西海五岛”五点连线,将朝鲜方面控制的海域压缩在了大陆一侧。朝方自然坚决否认此界线的存在,提出了以根据海岸线外延12海里为主张的“海上军事分界线”,如线B所示。
图3 北方界线(A)和朝鲜主张的“海上军事分界线”(B)略图,标“1”处就是延坪岛(百度百科)
很显然,在这一区域朝韩基于巨大的政治、军事和经济考虑,很难取得一致的看法。不过这个区域却也长期无事——鉴于朝韩双方的海空力量自朝鲜战争时期起便差距极大,朝鲜舰船一般不会越过NLL行驶,而韩方也实际长期控制了NLL以南。期间朝韩时有发生对双方警备艇间越界/反越界的追赶和驱逐,但并未发生严重武力冲突。
1999年6月15日,这条线上爆发了“第一次延平岛海战”,并造成了严重的人员伤亡。此前,双方就已开始互相指责对方越过界线,在紧张情绪不断升高的情况下,朝韩均做好了相应的斗争准备,而很显然,韩方的准备相对更加充分,使用战术也更为合理。时任时任韩国海军第二舰队司令官的朴正圣还下达命令:“一旦有任何一艘朝鲜舰艇发起攻击,就立即进行还击”。冲突爆发后,战局顿时出现一片倒的情况。
图4 韩国警备艇(右)冲击朝鲜护卫艇,朝方舰艇炮口都指向韩舰(网络图片)
根据韩方说法,朝方在冲突中被击沉一条鱼雷艇、击伤若干警备艇,有30余人(韩方数据)死伤(2009年朝鲜报道了以牺牲海军士兵姓名命名学校的新闻,朝鲜方面产生人员伤亡得以确认),朝鲜西海部队司令官获咎被撤,朝鲜海军在双方战后的首次海上冲突中落了十足下风。事件发生后,韩国国防部长表示韩国“将增强在西海岸的海军舰艇”以巩固NLL的地位,海军更乐颠颠地把每年6月15日定为“胜利纪念日”。关于这一仗韩国媒体也有不少极为和谐的八股文,比如:
不过他们似乎忘记了,朝鲜一定会对这种丢面子的事情报仇。为了NLL的地位进行挑战,并洗雪人民军内对海军“存在感稀薄”的揶揄,人民军海军西海舰队换帅后,在最高领导层的授意下,通过筹划作战方案、优选参战舰艇、挑选最佳时机的方式,于2002年6月29日进行了一次报复行动(韩方判断),史称“第二次延坪岛海战”。
海战经过很简单:朝方两艘警备艇突破NLL进入南方水域,在韩方警备艇赶到后,对韩方进行了一顿速射,然后迅速返回。虽然韩方在追击途中把朝鲜一条警备艇的上层建筑几乎扫平,艇上也燃起大火,人员伤亡惨重,但朝方舰艇依然成功脱离战场。更重要的是,朝方两条警备艇的猛烈射击,直接将韩军“白头海雕”级357号巡逻艇送入了海底(打瘫拖曳回港图中沉没)!同第一次海战中,朝方出动的鱼雷艇+轻型护卫艇组合不同,朝方在此次海战中祭出了常年被外国讥笑,但却极为适合低烈度冲突,“谁用谁说好”的特殊舰艇——坦克艇。
图5 参战的朝鲜坦克艇,长长的坦克炮清晰可见
坦克艇一到,就立马发挥了效果。高初速大威力的火炮,贯穿韩警备艇“纸一样薄”的舰体毫无压力,而坦克炮射程较短的缺点,又通过拉近交战距离得到克服。朝鲜此番作战选择的装备和“打了就跑”的战术,取得了不错的战果:韩方自少校艇长以下四人身亡,多人受伤。
而朝鲜选择的开战日期也大有讲究。2002年6月29日正好是韩日世界杯三四名比赛当天。开挂般冲进了四强的韩国队即将对阵土耳其队。在全体国民极为兴奋地关注比赛的时候,朝韩海上对抗的新闻,尽管登上了新闻头条,但也很快淹没在了民众对韩土之战的关注中。这使得朝鲜的军事行为并未引起韩国国民更多的关注,或较大影响南北和解气氛。
虽然韩国人依然声称这一仗是韩国的“胜利”(Source:第二次延坪海战,死守NLL的重要胜仗),理由是朝鲜的伤亡大于韩方,不过从金大中对此事“偶发事故”的定性,和卢武铉终其总统任期居然没有去海战纪念碑参拜过一次的情况来看,韩方高层倒有点认了这个“哑巴亏”的感觉。当然,这样的反应也有不进一步激化局势的考虑,无论如何,两次海战的炮响,的确严重地动摇了双方海上安全互信。
朝鲜核问题和火箭/导弹发射问题朝鲜核危机历史由来已久,在1993年,金日成人生的最后岁月里爆发的第一次朝鲜半岛核危机就让半岛双方陷入极端对立的局面:朝鲜同IAEA就核装置视察问题发生摩擦后,于93年宣布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为此联合国对朝制裁,美军也派出航母编队进行威慑。朝鲜宣称进入临战状态,古稀之年的赵明禄次帅甚至亲自驾机升空巡逻,宣称要把美军航母送入海底。
在前总统卡特的斡旋(金日成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外宾)和外交妥协下,此次半岛核危机以签署《朝美核框架协议》暂告段落。根据协议,朝鲜冻结核计划(注意,不是“核武器”计划)并承诺维护半岛无核化;作为对朝鲜停止核计划可能导致的能源短缺的补偿,美国承诺向朝鲜进行每年50万吨的重油援助,并援建两座总装机容量2000MW的轻水堆电站(此种电站不具备增殖生产核武器用钚的能力)。虽然费用、进度等问题一直谈不拢,但终究属于另一个层次的问题。
布什上台后朝鲜在第一时间成了“邪恶轴心”,而在1994年到2002年的大概八年岁月里,并没有闲着的朝鲜利用宁边堆的既有钚生产出了“粗糙的”(美方判断)核武器,这一事也实在2002年得到了美方情报侦察的确认,更令人惊异的是,朝鲜在北京举行的中美朝三方会谈(六方会谈前身,三方在会谈中更加直接和无保留,不像后来人多嘴杂)中居然确认了朝鲜具有2-3具“具备实战能力”的核武器(朝方语),这下麻烦就大了。
挟911之怒的“战时总统”(后来在美国的时候,老美也经常不无幽怨地对我说“You know, we are currently at war...”)小布什自然不肯放过朝鲜,而其时正在对韩友好的朝鲜也毫不示弱,以史称“超强硬对强硬”的系列措施回应。公允地讲,朝鲜的措施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同时中国发起的六方会谈也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对抗氛围,并推动达成了一系列多边协议。此后于2007年和09年,朝鲜以停掉了宁边堆、炸毁冷却塔等方式展现了去核的姿态。当然,由于国际环境的进一步变化,这些努力和成果再度付之东流。
现在可以认为,朝鲜的核武器开发计划无论外部环境好坏,都在持续进行——无论是出于对冷战后缺乏外部保护的恐惧,以及对韩美潜在对朝渗透、颠覆乃至武装入侵的担忧,甚至为在可能的“祖国统一大战”对美进行实质威慑,具有高杀伤力、较小难度和较低花费(肯定比把人民军全部正规化便宜)的核武器都是实现朝鲜战略目标的最佳选择。因此无论是美国危言恫吓,还是温声抚慰乃至胡萝卜引诱,只要朝鲜方面对其自身安全和政权稳定的最深层担忧得不到解决,使朝鲜自愿放弃有核国家的既成事实,并成为非核国家的可能性就几乎为零。
更何况在朝鲜看来,已有的核国家,或站在核门槛而退缩的准核国家,由于“听信美国对美好前景的诱惑”而放弃核武装,自身却遭受更大外界压力、制裁乃至颠覆行为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这也使得朝鲜的弃核预期被进一步恶化,其发展核武器的意志反而更加坚定:六方会谈中对于朝鲜半岛无核化和朝鲜弃核的宣言实在太多,但美方,甚至是中俄却几乎从未对朝鲜做出安全保证,更不用提主动消除朝鲜的不信任感。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大概能推测出朝鲜对会议究竟有多高的预期了。
有弹无枪是不行的。为了具备核武器投送能力,朝鲜方面选择了在本国经济背景下相对更易实现的弹道导弹作为搭载平台。朝鲜空军装备老化,轰炸机载弹能力也较弱。在不掌握制空权情况下投掷核航弹,不仅载机生存率堪忧,任务完成可能性也很低。发展弹道导弹对韩、日乃至美国的太平洋基地(关岛、冲绳等)实现核威慑,是朝鲜为提高“自卫的核抑制力”(朝方语)的重要举措。为此朝鲜在已拥有的小型飞毛腿导弹的基础上,通过对外引进、技术交流和自力更生等多种方法,研制了一系列吨位、射程大幅提高的“火星”弹道导弹系列(插句题外话,朝鲜的弹道导弹编号以“火星”开头,“大浦洞”“舞水端”和“KN-XX”都是西方在资料不足下的自编号)。当前,朝鲜应该已具有初步稳定的将吨级载荷投送至5000km外目标的能力。
重要的是,朝鲜核武器与弹道导弹技术的突破性成就都是在“阳光政策”期间实现的。2006年,朝鲜进行了第一次地下核试验,当量虽小但的确是核爆炸。2009年朝鲜发射了搭载“光明星”2号卫星的“银河-2”号运载火箭,并宣布发射成功。虽然外界一般认为本火箭在三级入轨阶段发生爆炸,载荷并未入轨,但火箭前两级的成功运行,标志着朝鲜具有了进行洲际打击的潜在能力。最令外界震惊的一次火箭发射发生在1998年:被朝鲜称为“白头山”号的运载火箭搭载着“光明星”1号卫星进行了发射,火箭自发射后一路向东,一级落在日本海,二级和弹头落在了日本以东海域。虽然向东发射是为了提高卫星初始速度的必要手段,但朝鲜火箭越过日本上空的情形却着实让美日韩吃惊不少,这也使得西方开始正视朝鲜的火箭能力,并对此进行了针对性侦察。
对于朝鲜的这些成就,韩方虽然在大面上表示了对朝鲜突破《核不扩散条约》的愤怒,但出于不破坏双方“统一时代”大气氛的考虑,和维持朝韩经济合作日趋热络的考虑,并未对朝鲜做出大的对应。类似李明博后来“5.20”制裁措施一般的全面制裁显然不在时任总统卢武铉的考虑中,股市虽有下跌,但并未达到股灾程度。不过对当时韩国的反对党——大国家党以及韩国保守派选民而言,朝鲜的此类举动不仅没有把韩方的善意放在眼里,更有蓄意利用宽松和平环境,加紧发展武器的嫌疑。更有甚者,韩方认为此前对朝的人道主义援助(粮食、水泥之类)甚至可能直接被朝鲜挪作核武发展,是典型的“资敌”行为。
综上,朝韩在“统一时代”依然发生了尖锐的冲突,朝鲜在停战分界线问题、核武/导弹问题上取得了巨大的突破,且利用韩方的对北政策缓解了外部压力。出于维护和解气氛韩方并未对此进行大规模报复行动,仅通过六方会谈框架进行调解。可以说这样做使得紧张情势并未发生,但在韩国内部也引起了对政府“从北”的质疑和批判。
2、李明博“无核、开放、3000”政策
2008年,李明博上台了。
首尔市长、现代建设CEO、穷学生娶校花,就个人的奋斗路线来说,李明博和卢武铉一样都是崛起于草根层的人物。不过,从发展路线来讲两人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卢武铉有点像台湾的陈水扁,通过为民主化活动辩护起家,以在野党活动积累了不少政治资本,本身政治立场是偏左和反美的;而李明博则在加入现代之后进入社会主流精英圈,以优秀的商业能力和执行能力获得了企业高层,继而是选民的支持。
实际上,在韩国2008年总统竞选期间,选民对“CEO总统候选人”就抱有很高的期望——李明博的胜选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其在现代重工和汉城(任内改名为首尔)市长任上成绩卓著、执行力极强的特点。韩国民众普遍期待他能成功实现竞选纲领中的“747纲领”(年均经济增长7%,国民人均收入超4万美元、韩国位列世界第7大经济体),带领韩国走出亚太金融危机的后遗症,再造“汉江奇迹”。因此,在2007年举行的总统选举中,大国家党推举的候选人李明博(值得一提的是,李明博在党内候选人选举中战胜的对手正是现任总统朴槿惠)以绝对优势战胜了执政党民主党的对手,当选韩国总统。
然而胜选之后,李明博在南北问题上的一系列表态,就让外界很快嗅到了变化的气息:很显然,他不怎么满意当前的“阳光政策”执行情况。早在胜选初期,他就对两个月前时任总统卢武铉签订的《10.4共同宣言》发表了消极看法,为此韩国内对朝友好人士,尤其是刚刚落败的民主党群起攻之,纷纷指责其“破坏民族和解”。朝鲜也以国家通讯的方式进行了一定的敲打,逼得李明博最后不得不出来澄清自己“没有质疑《6.15声明》和《10.4宣言》的意图”。但很快,在李明博登上总统大位后,他的立场就不需要再行遮掩了。其中一例,即为被朝鲜极为抗拒且多次加以强烈谴责的“开放、无核、3000”政策。
所谓“开放、无核、3000”,是指朝鲜在政治经济开放、实现自身无核化的基础上,韩国通过经济援助帮助朝鲜将人均GDP在10年内提高到3000美元。同以前以强调“在各领域帮助朝鲜,使其逐渐融入国际社会”的温和“阳光政策”相比,李明博的这一提法不仅触碰了朝鲜最敏感的政治体制问题(要求朝鲜修改国内政策,而且是在“各领域”实现开放),还要朝鲜放弃花费极大代价才艰难获得的核武器。很显然,只要朝鲜不发生灾难性情况,急需外界援助,这样的条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接受。
李明博以“发展新形态朝韩关系”为名,提出了朝鲜绝不会接受的条件,也使得他自身在国内受到了主张对朝友好的民主党(在野党形式存在)以及朝鲜官方的一致谴责。朝鲜方面指责李明博是“重开同族对抗”的罪魁祸首,并提出南方对李明博不满的民众应当团结起来抗争其对朝敌视政策,而这也在韩国民主党举行的一系列反李明博集会中得到了证实。不过客观地讲,李明博的这套理论,得到了韩国国内不少民众和政治力量的支持:
一方面,韩国普通民众对政府过分慷慨地向朝鲜“撒钱”,而在提高国内居民生活水平方面鲜少下功夫感到颇为不满;
一方面,朝鲜在得到了韩方援助的前提下依然我行我素地进行了远程火箭试射、核试验和南北NLL附近海战、潜艇入侵等一系列严重危害双方互信的活动,使韩国国民产生“援助被资敌”的感觉;
此外,韩国对朝投资以及商业合作,在开城工业园区竣工和京义线停战分界线段连通后也缺乏后劲,进行更深层次的合作交流需要双方的高层接触和政治信任。在韩国发生政党轮替,总统对朝政策重大改变的大环境下亦很难再进一步。
这也就让李明博能够顶着朝鲜方面和在野党的压力,对朝更加强硬,同时通过修复韩美关系,引进韩美FTA(这又爆发了浩浩荡荡的韩国大规模抗议,N万人一起拒吃美国牛肉的场景相当壮观)巩固韩美安保同盟。不过这个时候,外界普遍预测,朝韩关系在之前和解的基础上,纵使不能如以前一般迅速靠拢,也至少能化解大部分不信任感,进而避免双方的摩擦和冲突——至少也能够像以前一样打着“半岛旗”共同走上奥运会舞台。
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
3、阳光政策的最终终结
阳光政策的丧钟,始于金刚山的一声枪响金刚山旅游区是朝韩第一个共建合作开发区域,承建开发区的企业正是李明博曾担任要职的现代集团下属的(现代)峨山建设公司。金刚山旅游区常年只对韩国游客开放,在会面所建立后,是举行朝韩离散家属会面的场所。一直以来,无论朝韩关系如何变化,金刚山旅游区内的旅游项目在韩国一直具有较高的人气,而韩国媒体也通过观察旅游区内的气氛和朝方工作人员的动向,来推测朝鲜方面对朝的可能政策变化。
然而,2008年7月11日凌晨5时发生的枪击事件,瞬间使韩国人对金刚山旅游区的印象急转直下。一名叫朴旺子的韩国53岁女性游客,在凌晨5点离开金刚山旅游区范围,进入了旅游区周围的朝鲜军事禁区。去过朝鲜的游客可能知道,朝鲜国内的军事区域极多,且守卫者多是荷枪实弹的人民军军人。更何况金刚山位于朝韩分界区域,朝鲜本身就部署了大量警备部队,加之距离海岸线很近,朝鲜为防范登陆也部署了大量岸防部队,并把海滩划定为禁区严加防范外人进入。这一切导致了韩国游客“闯关”的行为,在哨兵警告无效后直接将其击毙。
显然,这样的行为不仅令韩国国民产生了巨大的危险感,也迫使韩国政府要做出反应。在要求得不到朝鲜满足的情况下,韩方中止韩国游客赴朝旅游至今,而这也让朝鲜失去了一大笔来自韩国游客的旅游收入,并最后导致朝鲜没收金刚山旅游区内的韩方硬件设施,重新用于其自身开设的“金刚山国际旅游区”接待。
现在来看,金刚山枪击事件既是朝韩摩擦和相互巨大不信任的一个很典型的缩影,又是韩方新领导人上台后朝韩发生的第一次重大摩擦事态。很遗憾,虽然几乎可以被认定是偶发事件,但朝韩双方都采取了双输的不妥协举动:朝鲜失去了金刚山游客的收入,也再度在国际上丢分,形象受损;而韩国少了一个让国民了解朝鲜的直接窗口,更以强硬的举动和施舍心态的表态深深刺激了朝鲜——李明博几乎是反攻倒算地说出了“过去十年里,韩国政府和民间团体对朝鲜提供了巨额援助,每位国民都是以帮助朝鲜的善意才到金刚山旅游的。但是,朝鲜却向游客开枪,致其身亡,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这一情况”的话来。这也促使朝鲜在此后的对韩交往中丢掉了对李明博的幻想,并对李明博政府进行了“超强硬对强硬”的刚性摩擦。
【题外话】此外,这件事情也给了不少计划赴朝旅游的国人一个提示:我之所以在不少回答里不推荐大家做“夜闯平壤”的行为,也正是为了防止大家哪天在平壤走失,一不小心进了哪个要害单位的大院,甚至是进入了朝鲜领导层的住宅区——千万别相信网上的平壤地图,那些地图要么年代久远,要么纯属哄游客用。真要出了这种事情,生命安全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威胁,导游真不是在骗你。
“天安”号爆炸事件和“5.24”措施继金刚山事件后,另一个大的冲突在海上爆发。韩国海军付出了四十多条人命和一条护卫舰,而朝鲜,可能什么都干了,也可能什么都没干。
简而言之,正如大家所知道的,浦项级护卫舰“天安”号(PC-772)在2010年3月26日航行在朝鲜西海(黄海)NLL以南,白翎岛西南方1.8公里海域时,夜间九时许,突然发生了“巨大的爆炸”(当地居民语),舰体从中间被炸成两段,1500吨的战舰残骸带着全舰104名舰员迅速沉入海底。很快,韩方救援船只赶到,并竭尽可能地救起了58名落水船员(救援中甚至有一名韩海军潜水员殉职),但依然有47名韩军官兵死亡, 加上后来的附带伤亡,一共56人因事故死亡(天安沈没事件)这也创下了韩军在朝鲜战争结束后单次伤亡人数最大、损失最多的纪录。
显然,“天安”舰的沉没使得韩国国内上下震怒,韩方媒体表现了“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出爆炸原因”的态度,而众多猜测也从事件一开始的美国鱼雷误击说、水雷引爆说、同潜艇相撞说逐渐聚焦到“朝鲜鱼雷攻击”这一主张上来。最早开始公开主张此种观点的报纸是《朝鲜日报》,很快,希拉里表态认为“很有可能是朝鲜所为”,最后,军方和“民官军联合调查团”的调查报告,以“捞出鱼雷残骸”为重大证据,正式认定天安舰系朝鲜鱼雷击沉。
图6 打捞起的“天安”舰前半段,可见爆炸力量极大,将舰体一撕两半(网络图片)
对此事件,朝鲜倒是表现得比较超然:事件一开始朝鲜并没有高调宣扬或者嘲笑此事,而在韩国媒体逐渐把矛头对准朝鲜时,朝鲜依然反应不大。只是在韩方正式指控朝鲜击沉天安舰后,朝鲜提出要派遣“检查团”对韩方证物进行检查和确认。在遭到韩方否认后,召开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对韩方公布的部分物证进行了相应的反击和质疑。我一直记得朝鲜主持新闻发布会的大校所说的那句名言:“说在鱼雷上用‘一番’‘两番’来编号的南方媒体,难道认为我们的鱼雷是篮球选手么?(韩方主张朝鲜在鱼雷上用记号笔写下的‘1番’是朝鲜式编号方法,而朝鲜表示其国内‘番’仅用来描述球员背号)”
公允地讲,“天安”舰事件在很大程度上依然存在巨大的疑点:韩方做出的“朝鲜鱼雷击沉”结论,忽视了朝鲜海军潜艇部队装备落后、性能难以支撑长期潜伏攻击要求的客观事实,同时鱼雷攻击仅发射一条无制导的直航鱼雷便直接命中的行为,也不符合潜艇发动鱼雷攻击的特点(直航式鱼雷攻击目标一般呈扇面发射多枚鱼雷,借以提高命中概率,对高机动性的军舰攻击尤其必要):甚至韩方联合调查团的报告全文,也认为“确定是朝方鱼雷的证据还不充分”,因为发现的“鱼雷残骸”上,已经长满了藻类,推定已落入海底超过8个月。
不过无论如何,“天安”舰事件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朝韩关系的进一步恶化。李明博在5月发布了被称为“5.24措施”的严厉报复性制裁,根据这一措施,韩方除因“人道主义需要”,严禁对朝鲜进行经济、物资支援、经济贸易以及新的经济合作(开城工业园除外),同时禁止朝鲜商船通过韩方水域(实质上废除了双方签署的《南北海运协议书》),严禁韩国国民访问朝鲜(这也就解释了题图中泛民联的卢修熙为什么最后是被五花大绑捆回的韩国)。这一系列严厉的措施不仅制裁了朝鲜,也使得韩国商界受到了一定的损失。在韩国统一部网站(统一部)中,就提到,韩国政府为受损失的韩国商家补偿了部分损失。
毫无疑问,“天安”舰事件,极大地伤害了南北双方的安全互信和政治信任,双方在西海前线对峙空前紧张。外界纷纷预测,发生下一次严重冲突指日可待。
延坪岛炮战、“铜像爆破团”事件和“火烧李明博”冲动延坪岛炮战是西海NLL区域下一次严重冲突。“第一、第二次延坪海战”一节中讲到,延坪岛位于NLL南方,属于韩国西海五岛之一,其距离NLL最近,而位于朝方划定的“海上警备线”以北。自从“天安”舰事件后,这一区域的紧张局势就日渐升级,而韩方在这一地区的装备部署也逐渐加码。延坪岛上虽然只有一个营的编制,但韩军部署了最先进的K-9自行火炮和本应配属于团级单位的炮兵侦测雷达,是韩军西海作战预案中一旦有事对朝进行报复性攻击和火力支援中的主力。
朝方一直对韩方在前线部属自行火炮和进行炮击训练表示了极大不满(K-9射程超过40公里,从延坪岛向北打能够直接攻击到朝鲜黄海南道首府海州市,更完全覆盖了人民军第四军团防区内一切重要军事部位),并多次对此进行抗议乃至回击。电视中我们经常看到报道说“朝鲜向NLL以南发射了若干枚炮弹”,而报道中没说的前提,一般就是韩方在此地再一次进行了炮击训练。
同往常一样,朝鲜在2010年11月23日对延坪岛上的炮击训练表达了不满并要求停止训练,在韩军似乎引以为常不予理睬,甚至向北发射炮弹的情况下,朝鲜发动了凌厉的炮击。根据朝方观点,韩方的炮击训练不仅是“对北方的疯狂挑衅”,更有炮弹落入朝鲜境内乃至岸上。盛怒的人民军第四军团守备部队在23日下午开始,向延坪岛进行了大规模的炮击攻击。根据韩方统计,延坪岛中弹逾80枚,朝方发射了接近200枚火箭弹和身管炮弹。炮击造成韩军、韩方平民各2人死亡。
图7 朝方拍摄的对延坪岛炮击效果,炮击事件后每逢南北关系不顺朝鲜总喜欢用这个图片来敲打敲打韩国(“告诉你朝鲜发生了什么”公共主页)
事件不仅震惊了世界,暴露的问题更让韩国国民瞠目结舌:地处最前线,承担最重防卫压力的韩军精锐炮兵部队,在朝鲜第一轮急袭中就被准确敲中了火炮掩体,自行火炮不得不离开着火的预设发射阵地,临时进行野外发射;六门K-9自行火炮只有四门堪用,而炮击中又出现了机械故障,使得韩方火炮远未达到压制朝鲜火力的效果;卫星照片上判读来看,韩方也没有命中人民军的火箭炮车(此后出于报复和泄愤韩军攻击了数个未参与此次进攻的朝鲜人民军营房以挽回面子);本应开机的反炮兵雷达居然“完全不在状态”,未能提供任何朝鲜炮弹的预警;而事后上岛勘察的国会议员更一本正经地拿着民房残骸中破损的热水瓶胆说“这就是朝鲜的火箭炮残骸”。
直到这个时候,韩国人才意识到这支“国军”的装备纵然先进,但其战斗意识乃至作战思想似乎在长久以来的和平生活中早已消耗殆尽。为此李明博撤换了国防部长金泰荣,将时任参联会主席的大将金宽镇任命为国防部长。在金宽镇雷厉风行的整顿下,韩军上下风气得到了好转,这也算是延坪岛炮战对韩军战备能力的一次特殊考验罢。
当然,这次事件最重要的意义依然在于,其证明了朝韩西海五岛附近海域的斗争情况有多么尖锐,也从另一个角度预示了一旦血腥的朝鲜半岛战事再起,无论是力图开展“祖国统一大战”的朝方,还是进行“吸收式统一”的韩方,都将在这一血腥的进程中蒙受多少同胞生命和经济上的损失——而这,也部分抑制住了朝韩进一步升级冲突烈度:延坪岛事件至今,朝韩双方再无类似的,导致人员伤亡的大规模交火。
到此朝韩的“统一时代”可谓彻底终结,而朝方似乎也放弃了同李明博沟通的意向——现实地讲,这也正常,毕竟韩国总统不能连任,因此每5年朝鲜都将固定地迎来新的对韩沟通机遇期。而在朝鲜耐心地等待着李明博下台,并在暗中积极促成民主党实现政党轮替时,朝鲜自身发生了一件大事:金正日去世了。
新上台的金正恩显然对李明博也没什么好感,上台后朝鲜对李明博的言语攻击依然没有消停的趋势,而在朝鲜宣称破获了密谋爆破二金铜像的“特大恐怖事件”(没错,朝鲜就是这么说的)之后,这种攻击更是以朝鲜一方之力,掀起了又一波不小的紧张局势:大家所熟知的放狗咬、放火烧、炸飞刀甚至用火箭炮轰击李明博、金宽镇头像(李明博还被朝鲜蔑称为“鼠”明博),让外界在纷纷准备好板凳瓜子汽水的同时,也感受到了朝鲜持续的对李明博政权的不信任感。
四、朴槿惠,新时代的曙光?
2012年,李明博终于离开了总统职务,接替他的是曾经访问过朝鲜、见过金正日,父亲曾是韩国最大独裁者,母亲为朝鲜间谍所刺杀的韩国历史上首任女总统朴槿惠。韩国国内虽然对朴槿惠的态度依然存在分歧,但对于其父亲大刀阔斧对日媾和、发展国内基础建设并使韩国经济起飞的历史功绩是公认的。外界普遍认为,朴槿惠具备更加坚韧的意志品质和更加丰富的外交经验,能够实现对朝政策的弹性化和可操作化。
事实证明,在不失强硬的前提下,朴槿惠的确摆脱了李明博时期同朝鲜进行硬性对抗的死局,通过建立“朝鲜半岛信任进程”等一系列措施,在大局上不做原则性的让步,而在细节上更具备可操作性,给了外界很好的印象,克服了先前对朝“过分强硬”的形象。
而朝鲜在金正恩上台后,对朴槿惠的这一系列变化似乎还处于摸索阶段,正在通过一系列的“冲突+和解”复合举动,释放出互相矛盾但十分微妙的信息来试探韩方反应。无论是2013年朝鲜单方面宣称“半岛已到战争边缘”,要求平壤外交官撤离,还是此后恼羞成怒,怒骂朴槿惠为“娼妓”(这个的确过分了),再到今年安排代表团参加釜山亚运会,10月黄炳誓一行突然访韩,并在访问后射击空飘气球,朝鲜的试探举动由于尚未确定对韩策略并对朴槿惠加以定性,同时在国内需要考虑满足各派需求,而处于一种看似混沌无序的状态,这实际上在国际上造成了朝鲜“朝三暮四”“反复无常”的恶劣印象,严重影响了其本已非常负面的国际形象。
相对地,朴槿惠在这一系列举动中的应对相当得体:军事方面继续任用李明博时代的得力军事干将金宽镇出任总统安保室室长,负责总统对军方沟通,保证对朝军事遏制;交流方面任用相对温和、对朝认识深刻的柳吉在出任统一部长官,释放出温和而坚定的善意信号,使得朝鲜在强硬到一度关闭开城工业园区后意识到,韩方的政策是连续而稳定的,从而恢复到谈判沟通的轨道上来。
可以说从现在看来,朴槿惠的对朝政策远较李明博为佳,而朝方似乎尚无有效的措施以应对韩方的相应政策(对付民主党朝鲜高喊祖国统一即可,对付李明博朝鲜则可通过团结韩国国内的李明博反对者来破局),朝韩关系似乎正在恢复到冷却——和解的周期性轨道上来。然而由于朴槿惠的大国家党背景,朝鲜对她具有天生的排斥,双方究竟能在这个五年任期里走多远,目前看来依然充满变数。
五、对“阳光政策”的反思
“阳光政策”及相对的“统一时代”之所以在李明博五年任期的前两年就彻底失败,原因是多样性的,韩方的对朝政策变化自然为重要原因,但朝鲜方面、外界环境在这一进程中亦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具体说来,有以下几个重要因素:
1、朝鲜方面
“自主独立”之惑与祸朝鲜的指导思想,除了宪法上的主体思想(现在改名叫更高大上的“金日成-金正日主义”)外,在外交方面,最重要的是其对外交往的三原则:自主、和平、统一。这意味着,朝鲜在所有的对外交往场合中力求自身立场的独立与不受干扰,而朝鲜也在近几十年来的历史发展中贯彻着这一点:有些人老说“朝鲜听中国的”而对当前朝鲜的“不听话”很不感冒,其本质就在于忽视了金家历来所坚持的这一外交策略。
可以说,追求自主独立具有充分的诱惑,可以将朝鲜放在一个很高的“自主旗手”的位置上,使得朝鲜能够时刻以“我们民族自己”这样的诱惑性口号吸引韩国厌倦韩美同盟,期待国家外交自主性进一步提高的政治力量加入支持朝鲜的队伍中。韩国的民主党、左翼人士,乃至不少商界高层,有不少就是因此而对朝友好。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种“自主独立”是忽视周边国际环境现实、挑战既有国际秩序的举动:作为冷战时期对峙的前沿,和现在美国/中俄政治影响的边界地带,朝鲜半岛局势依然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大国间的博弈。单纯试图通过自身力量同这个大环境相对抗,的确十分勇敢,但并不明智:不说惹恼大国自然没有好下场,即便是去恶心大国,例如不给大国在这一地区相关利益以换取自身所需,也依然会导致周边地缘环境的恶化,并最终阻碍自身的整个预期进程。
纵观朝鲜的“统一之路”,其对“自主统一”的追求,的确影响到了他们对大国力量的正确客观判断:偏向中国会被骂称“事大”(这是专指),偏向美国,自然就是“傀儡走狗”了。
把“祖国统一”当生意做朝鲜在对韩政策上的一致与连贯,客观上也导致了朝鲜对于韩国形形色色统一提案的一视同仁:对于经济处于两方较差者的朝鲜而言,在对南合作中,谁能带来能赚钱的项目,谁提供能解决国内问题的投资,那他就是受到国内欢迎的人。
这使得朝鲜很多时候不顾外界看法坚持同某些可以算得上“臭名昭著”的人依然开展生意来往:譬如韩国统一教会被外界普遍认为是邪教,但其却能在朝鲜办“和平”汽车厂,能受到朝鲜最高领导人以下的大力支持,教会创始人文鲜明前段时间去世,金正恩还亲自送去花圈。
而在对政府交流上,朝鲜则更是对韩方明码标价,要求韩方为实现韩朝首脑会谈必须对朝进行2亿美元的经济援助。根据李明博时期披露的资料显示,卢武铉同朝方进行了反复的讨价还价,最后依然以大额经济支援为前提,实现了对朝访问和南北会谈。这些消息一经公开,就引起了韩国国民,尤其是中右人士对总统带头“从北”的强烈批判。
此外,由于在某些领域有着非常明确的国家发展目标和长期发展策略(比如拥核和火箭),且在领导人要求下推进坚决,朝鲜在实现这些目标时,很少考虑外部感受或关切,这自然使其能够以坚定的投入完成庞大的国家计划,但对自身形象,尤其是南北关系而言,则过分现实。不少人士就批评过,似乎没有力量能阻止朝鲜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朝鲜在这方面亦鲜有配合外部条件以缓和局势的姿态,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对朝援助的规模和效果,更破坏了其在南方民众中的形象。
2、韩国方面
施舍思维和援助政治这是朝鲜方面所最为反感,而韩方在很多时候有意无意显现的一种心态。
作为经济强国的韩国,在对朝经济合作中自然占据主导权,而根据韩国人的观点,提供资金的一方就拥有更大的话语权,能够占据合作的主导地位。不过很显然,对朝鲜进行施舍一样的经济援助,会在政治上极大地损害双方关系,而韩方高级官员由于长期以来受到的反朝/反共教育,在这一方面更是口无遮拦,优越感满满。
更要命的是这种思维不仅存在与韩方官员中间,不少韩国国民也具有类似看法。李明博就曾经说过“过去十年里,韩国政府和民间团体对朝鲜提供了巨额援助,每位国民都是以帮助朝鲜的善意才到金刚山旅游的。但是,朝鲜却向游客开枪,致其身亡,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这一情况”这样的话,引起了不少韩国国民的共鸣。政治上凡是对朝进行援助,必然要渲染朝鲜的经济穷困和人民生活痛苦,虽然事实的确差不大多,但韩国人的问题是,说这些话时经常不分场合,不合时宜,不合身份。
这也造成了“援助政治”在很多时候变成了执政党和在野党间的拉锯战。如果大国家党在野,会猛烈攻击对朝援助是“资敌”,而民主党在野,则会宣称对朝援助“毫无诚意”。两党斗争在这里对朝韩合作,尤其是经济援助产生了巨大的反作用力,也使得朝鲜在接受相关援助时并不会产生“感恩”之心。
国内政治现实对“政绩”的要求前文提到过,韩国总统五年一任且不能连任,这就导致了更加现实的政绩问题。
每一任领导人肯定都希望在历史上留下些什么,也希望在历史能够对自己做出积极和正面的评价,西方如此,东方修史上千年的儒教国家,这一点更是自然。因此韩国的历任总统,无论是民主党还是大国家党,在五年任期内,为在对朝关系上取得青史留名的突破,总要制定一系列具有个人色彩的对朝政策,而罔顾同前任政策的连贯性。如果碰上政党轮替,这种差异就更大了。
因此我们看到了卢武铉宁愿咬牙掏出上亿美元的经济援助,也要在任期结束前三个月访问朝鲜并且签订《10.4声明》,也看到了李明博甫一上任,就迎合中右力量的需求否认这一声明,大搞“无核开放3000”。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时间太紧,而来不及去对南北关系进行逐渐调整。了解这一现实的朝鲜方面则利用韩国政治的这一特点,与有改善关系意向的总统进行对话,并争取更多援助和合作,而对态度敌对的总统进行攻击,使其背上“破坏民族统一”的大帽子被南方的反对力量批判。坦率地讲,只要韩国宪法这条本意为防止个人独裁的条款依然存在,韩国历任总统政策难以连贯的特性,就将一直持续下去并为朝鲜所利用。
3、外部环境的压力
外部环境压力显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朝韩关系。譬如美国对于半岛政策的基本看法,就决定了韩国对朝政策是否得到了韩美联盟的支持。而外部环境的其它相关方,包括中国、日本、俄罗斯,在朝鲜半岛亦有自身的利益存在,并希望通过与朝韩双方的合作的以确保。这也使得朝韩局势本质上并不会如朝韩所希望的那样一直沿着双方所希望的路径前行,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国外交政策对“阳光政策”的影响。
2001年小布什在一场戏剧性的大选中获得胜利担任总统,其一上任就吧朝鲜列为“邪恶轴心”并加以遏制,同其前任克林顿派遣国务卿访朝的举动大相径庭。这自然也让当时韩国民主党政权的对朝政策受到不小的压力。“阳光政策”正是在美国的“不乐见”中所前行的,而立场上偏向亲美的大国家党,则在这段时间内不断鼓噪韩国正在背离韩美联盟的“根本属性”,转而“通北”而最终会损坏国家利益。其后上任的卢武铉更是一名反美总统,这也就使得其对朝政策更不为美方所乐见,并在其卸任后,通过支持新任总统李明博对这一立场进行了强化。
当然,本部分如果展开讲只怕能再写一篇万字专栏,限于篇幅,到此为止。
六、结语
世上再没有如朝鲜民族一般历经沧桑艰难而依旧前途坎坷的民族了。百年的殖民悲情、大国干涉下的解放与分裂,加上南北对峙中同族相残的一次次悲剧,使得这个本欲求与世无争,恬淡自活的民族在东北亚最炽烈的冲突最前沿一次次被推入对抗的风口浪尖。可以说,这是民族的宿命,也是民族的无奈,在大国依然对抗并左右着地缘政治和势力斗争的前提下,这样的对峙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朝韩双方2000年以来的“阳光政策”,堪称同民族领导人富有远见卓识和政治理想的一次大胆尝试。在政治体制、意识形态和经济发展都不相同的情况下,如何通过双方积少成多的努力来强化双方民众对建立同一民族国家的认同,又如何使得双方以经济合作开始来实现双方经济的共同发展,是这次大胆尝试中最重要的内容之一。
同时,双方在合作中受到的外部环境影响、内部政策变化以及内部保守势力的阻碍,也使得双方的各方面合作受到了严峻的挑战。而作为两个互相独立的政治实体,朝韩两国“一切为了祖国”的国家利益认同,高于“祖国统一”的民族统一认同。在这样的基础下达成的合作协议,注定具有致命的缺陷,是“统一时代”最终破灭的直接原因。
无论如何,朝韩双方的这段努力,依然是人类历史上民族和解、祖国统一的一次具有重要意义的尝试和宝贵经验。这不仅对当前尚未统一的国家具有非常重要的借鉴意义,从长远来看,它对于如何使得人类在未来不可避免的全球化浪潮中避免冲突、增进合作,进而将各方力量形成合力,都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正如朝鲜歌曲《临津江》中所唱的那样,“自由的水鸟能来回穿梭,而我却难以回到南方故土”,朝韩分裂的悲剧将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继续下去,但我们更加坚信的是,朝韩双方必定会在新的历史条件和国际背景下,实现国家的统一,和整个半岛的最终大同。
“为了统一的祖国”,这就是不变的信念。
视频:1991年日本千叶世乒赛朝韩联队获得女团冠军
七、致谢
从开始在这里挖下史前巨坑,到发表本文上篇历经三月难产,“朝韩蜜月期”亦称“为了统一的祖国”系列文章终于在今天初步完稿。对阅读到这里的诸位读者而言,实在是感谢大家了。同时我也要向长期等待本文更新的诸位朋友表示歉意,由于对文章写作难度的估计不足,加之自身过分懒惰,本文写作周期实在过长,诸位久等了。
本文的完成可以算是我的一个小小誓言的实现,也可以说是我对这段历史的一个初步把握。其中自然有行文疏忽、思维不清乃至语无伦次、错字连篇的问题,还请阅读诸位不吝指出,在此深表谢忱。
此外,我要特别感谢@程瀚 @KonwooZ @郑振佑等众多知乎好友对我一直以来的帮助和鼓励,没有大家的群策群力和互相交流,本文的完成是不可想象的,诸位的热情帮助和无私支持,我在此深感谢意。
最后,感谢大家对这个系列文章的关注(虽然只有两篇),让我们在下一个主题再见!
近期写作安排:朝鲜歌曲介绍(待投稿)、在日朝鲜人系列文章(开坑中),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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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稿完成于2014.10.24
一次修改完成于2014.11.01
二次小改于2015.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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