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x Prager ｜迷人的怀旧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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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历克斯·普拉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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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将一场电影浓缩成一系列照片会是怎样的情景？美国摄影师亚历克斯·普拉格（Alex Prager）的作品是对这一问题最好的解答。出生于1979年的普拉格是一位风格独特的影像艺术家，其作品跨越了艺术、时尚、摄影与电影的边界，通过精心制作的场景和戏服，搭配专业演员的精湛演技，融合希区柯克式美学，创造出一系列高完成度的作品。

普拉格并非科班出身，她原本只是一名接待员，但她凭借对艺术创作的热忱，到处逛展览、博物馆等，试图朝向绘画领域发展。21岁那年她偶然看见彩色摄影大师William Eggleston的作品，并深受其色彩运用的方式吸引，她立刻回家上网购买二手相机以及一本暗房的操作手册。“我总是着迷于那些‘奇怪而尴尬的时刻’。”普拉格表示，通过街头摄影，她观察到每个人的服装、表情等细节，其实都藏有不为人知的奇妙故事。此外，她也汲取1960年代的电影文化，并参考导演希区柯克（Hitchcock）、费里尼（Fellini）等人，开创自己独特的超现实影像作品。

The Big Valley Helen，2008

街头摄影是普拉格的起点，她痴迷于黛安·阿勃丝(Diane Arbus)、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和维吉(Weegee)等摄影师，然后在研究马丁·帕尔(Martin Parr)和布鲁斯·吉尔登(Bruce Gilden)的作品时拍摄肖像。她那时住在韩国城，晚上把自己的作品挂在洗衣房里，白天去看哪些被人拿走了，以此观察人们的反应。“就是在那些展览上，我注意到人们对我的作品的反应，我最感兴趣的是制作那些图像、色彩和舞台照片。我自然而然地开始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有很多的尝试和错误，读了很多书，研究电影制作人和其他人的轨迹。你知道……把一切都混合在一起。”

The Long Weekend Marilyn，2010

在她2007年的摄影系列《Polyester》，2008年的《The Big Valley》以及2010年的《Week-End》系列中，她专注于利用一位复古穿着的美国女性为主角，来刻画一系列充满戏剧性的悲剧瞬间。这些图片通常表现的是一些悲伤或者害怕的女性，她们处于无法解释的痛苦之中，比如穿着衣服漂在海里，或者是一群女士喝着啤酒，但其中一人凝视远方，抽着烟沉思。这些照片中呈现出极具戏剧性的场面，以及具有夸张动作和神态。普拉格在这些照片中使用了高明度、高饱和度的色彩，这些鲜艳的颜色让整个作品像是上个世纪60年代的广告一样，而如此明快的色调与画面中角色所面临的悲剧命运形成鲜明对比。

“我喜欢怀旧让我们感到安全和舒适的想法，因为我们以前见过它。我喜欢熟悉的概念，因为它给了我们这种虚假的安全感。过去似乎总比现在好，但谁有又知道那时的情况。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但怀旧给了我们这种感觉，我喜欢让人迷失方向。”

《Compulsion》系列，2012

在普拉格2012年的作品系列《Compulsion》中，她试图为作品带来更加多样化的观看视角。在黑夜中缓缓沉入水面的房屋，一名女性攀扶在半空中的红色汽车下，漂浮在水面却穿戴整齐的遇难人群，和横于道路正中的巨大岩石。每一幅画面都讲述着一出灾难即将发生前的场景，紧张带动着极度的不安。同时，普拉格在每一张作品旁都放置了一只眼睛，注视着灾难现场。这些眼神或恐惧，或担忧，也有漠不关心的冷淡，为作品铺上一层来自现实的观察和评判。

“我以导演的身份来对待摄影。”普拉格这么说过。她在摄影创作过程中逐渐意识到自己一直以如何通过调度来呈现场景的模式思考。通过涉足短片领域，她更加得心应手地展现个体与群体的冲突。于是，她在2010年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片《Despair》。

《Despair》影像截图，2010

她以由安徒生童话改编的芭蕾舞剧《The Red Shoes》（1948）以及 Charles Laughton的名作《Night of the Hunter》（1955）的开场为灵感，制作了一部以女性为主角的电影情节剧。穿着红色高跟鞋的女子无法平衡心中对于爱的所求和对舞蹈的狂热，最终从高楼一跃而下，一如红舞鞋的童话里因为热爱而舞蹈至死的舞女。在普拉格的调度下，人群慢慢在彷徨的女子身边聚集，与她错肩而行却没有人注意到她逐渐绝望的神情。普拉格透过其间宣扬了一种漠视与冷淡，只有最后戏剧化的坠楼情节，才为女主带来了最热烈的解脱。照片中的世界是一个小剧场，情节既熟悉又陌生，它所携带的情绪常常是游离的，丰富的色彩与潜藏其下的冷静叙事之间存在着矛盾性。

《Despair》影像截图，2010

普拉格的作品常令人联想起美国六十年代的风貌，尤其是许多老电影的桥段，但她并没有特意再现某个特定时代或特定人物。“我希望创造出些微夸张的现实生活。”她作品中的女人有着精致且纹丝不乱的发型，瓷娃娃一般的妆容，衣裙和背景鲜艳美丽，却时常显得惊恐脆弱。在她的作品中，美丽的外貌成了一种隔离，拉远观众和主题的距离，使令人伤心、恐慌的负面主题更容易被接受。

《Touch of Evil 》影像截图，2011

《Touch of Evil》（2011）系列是普拉格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之一，她邀请13位好莱坞明星，包括布拉德·皮特、乔治·克鲁尼等一人拍一段一分钟的短片，重新演绎《发条橙》《飞越疯人院》等著名电影中的恶人。这13部精致的短片收集了13种荧幕邪恶形象，而凭此系列获得艾美奖的她也找到了短片的创作意识。

她2012年的短片作品《La Petite Mort》尝试重现了一位女性在为情自杀后临死前所经历的意识漂流，和她最终迎来死亡的双重现实。她意图以角色在死亡边缘游离，在众人的注视中与情人相遇的幻觉，描述人类在高潮中关闭一切感官，超越死亡与生命的体验。

《Face in the Crowd》影像截图，2013

普拉格在2013年尝试了调度超过350名成员的摄制组，拍摄完成了短片《Face in the Crowd》。这次她将目光彻底放在现代社会个体飘渺的孤独与无力。她通过鲜艳而多样的着装让参演的角色看起来与现实的人群更加具有区分性，也更加戏剧化。这件作品一方面记录了焦虑、好奇、恐慌的情绪化群像，另一方面也设置了多个场景——从海滩、电影院、大厅到机场，每一张摄影作品的视觉中心都是她想要呈现的女性主角。

《Face in the Crowd》影像截图，2013

这些被认为是旅行者的人在像棋盘一样的地板上占据着独立的方格。有些人穿着带有巧妙格子图案的衣服，以突显棋盘游戏的规律性。有些好奇地仰望天空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他们呆若木鸡，仿佛在原地奔跑，没有自己的意志。一个人坐在手提箱上看书，另一些人则在全神贯注地与自己小团体的成员争论。推着婴儿车的女人车上装着一对成年玩偶，仿佛是周围这些呆滞人物的缩小复制品。每个人都拖着行李，或疲惫或困惑。

《Face in the Crowd》影像截图，2013

影片中同时还穿插了关于演员的人物采访。“人群其实有两面：独身一人站立在无名脸庞汇集而成的人海，和每个个体的故事。”她从所有的角色中随机选出不同着装的演员，让他们坐在由黑幕隔离的采访间内，向他们询问真实的问题，而演员们也向她敞开心扉，谈论自己的人生和境遇。借由这个方法，普拉格带领着观者在现实与虚构的叙事间穿进穿出，个体的故事和他们的存在感，融入了这人海群像。

《Play the Wind》影像截图，2019

2019年的短片《Play the Wind》，是普拉格最具自传性的一部作品。通过与电影《黑天鹅》的摄影指导Matthew Libatique合作，她试图打造充满怀旧情怀的家乡洛杉矶，讲述一段男女的的超现实邂逅，并绘制详细的分镜草图，试着与服装设计、视觉特效等部门配合，突破过去制作的短片规模。其中，配乐制作及声音设计的加入，更是打破她过去只用影像思考的观念，她表示：“音乐跟音效真的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工具，它们有助于叙事并表达情感。而电影能够有效地跟大众产生连结，因为它是唯一一种能够集结所有媒介的创作类型。”

普拉格曾说：“我的电影常常讲的是更黑暗的主题，但却染上了怀旧和喜悦的色彩——你以为你只是在看一幅漂亮的画，但是背后有各种不同的东西，它也许会让你不舒服，也不一定非常漂亮或有趣。”她拍摄的方法就是她看待事物的方法，这些影像以浓烈色彩揭露了人类的复杂心理，捕捉内心的各种思绪。她的作品是如此怪异、美丽、而又令人不安。而其内核则包裹在各种美丽的谎言和完美的层层面具之下。

撰稿人：张乃文校对：王莲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