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 | 种地吧！在城市安放乡愁的N种探索

 

有效破解农业科技力量分散、科技与产业分离的问题，南京国家农创中心输出“技术流”，浦口区提供“试验田”，依托农业集群式院士创新基地，一粒粒“科技种子”撒进阡陌良田

创新技术在塘口田间落地生根，是城市对农业最好的反哺。科技兴农，不仅让新技术、新基建、新理念直达田间地头，还让接过“老把式”接力棒的新农人们展现出新力量

一杯在乡村喝到的有栀子花味道的咖啡，为久居城市的人们提供了一片乡愁栖息地，也为响堂带来一条以文艺赋能乡村振兴的创新之路

文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 蒋芳 邱冰清

南京地铁S3号线一过长江，就拐了一个弯向南疾驰。行至位于浦口区桥林街道的马骡圩，城市繁景快速切换成了田园风光——占地4000多亩的高标准农田里，小麦拔节而生，绿意葱翠。

2016年，江苏省南京市政府批复《南京长江三桥生态廊道概念总体规划》，三桥廊道作为江北主城和桥林新城间的山水走廊，定位为生态农林空间。

建设生态廊道，释放城市“绿肺”生态活力，过去更多着力于增绿添公园，即使小面积发展农业，其“造景”意义也多大于“种田”。

浦口区选择了种田。2021年，浦口区政府投入4300多万元，在辖内生态廊道整理出4248亩土地，将其打造成兰花塘高标准农田。

发展都市现代农业，不仅为锚固城市生态底线提供了新选项，还叠加农业创新资源高度集聚的优势，助推农业优产、农民增收。以此为基础，以农文旅融合发展的方式，乡村活力得到激发，城市乡愁得以栖息。

在寸土寸金的特大城市，农业还能发挥多大的价值？以城市与乡村双赢、城市居民与农民双“丰收”为目标，立足生态、科技赋能、文化加码，挖潜都市现代化农业，南京的探索正在起步。

兰花塘高标准农田（2022年8月摄） 王俊摄

“高配”大田添绿增产

“绿野仙踪”是南京人对长江三桥生态廊道的想象。

资料显示，长江三桥生态廊道位于桥林新城与中心城区组团之间，北连老山、南接绿水湾，是南京市绿地系统规划的六大生态廊道之一。

根据规划，长江三桥生态廊道将建设成为南京生态廊道综合利用示范项目，总体定位为实现京沪铁路南京段生态防护绿障、南京市生态农林产业示范基地、江北新区乡村生态旅游后花园。

既要选准打造生态廊道、发挥生态涵养功能的最优路径，又要做大做强区位优势和产业优势，浦口面临考验。

农业是最符合当地实际的选择。浦口区是南京最近郊区，农村人口超全区50%，农村面积近80%，农业GDP占比接近10%，是南京含“农”量最大的板块。

“但搞农业，还搞连块成片的大田，是需要下决心的。”浦口区农业农村局农田建设科科长颜志敏说。

兰花塘高标准农田涉及兰花塘、滨江、百合3个社区，是马骡圩整个圩区最低洼处。此前村庄分布零散，田块不连片，农田基础设施配套不到位，“用本地话说，就是存在废沟呆塘。”桥林街道党工委委员杨庆松说。

他回忆起几年前的场景：地是零散的边角田、插花田，路是缺乏规划的小道，拖拉机开不进来，再加上排灌设施不健全，雨季地里积水来不及排，旱季速度跟不上来不及浇，产量低效益差。

2021年，浦口区政府投入4300多万元，下大力气将零散田地平整打通，小田变大田，新增2000余亩耕地面积。同时实施沟、渠、路、桥、闸、泵站、土地等整治，将4248亩地打造成“田成方、土成型、渠成网、路相通、旱能灌、涝能排”的高标准农田。

种粮大户邵名文起初对这片“边角地”的种种“先天不足”有顾虑，不愿承包。但眼见智能泵站、生态塘等硬件设施“高配”入场，他和儿子邵立昌便联合其他两名“合伙人”把4000多亩地承包了下来。

“过去土碎田薄，拖拉机开不进来，如今，2.3公里长、5米宽的环田大道双向通车，并与浦乌路等主干道相连，大型耕作农业机械可以开到田头。”邵名文说。

“高配”的，不止于现代化农用设施。精准定量栽培技术、农机智能控制系统、哈茨木霉生物有机肥技术……三位中国工程院院士团队的科研成果落地兰花塘这片大田。

过去，这里水稻亩产约为800～900斤。“去年高温少雨，但我们首次开镰就实现亩产1414斤，亩均收益超4000元，高标准农田‘稳得很’！”90后“新农人”邵立昌站在田垄上，开怀地笑着。

在中国工程院院士、扬州大学教授张洪程看来，兰花塘的变化，为江苏省乃至全国中低产田快速建成高标准农田提供了经验和可借鉴的模式。

向塘口田间引聚科技天团

发展都市现代化农业，利器在科技。

把院士“师傅”们引向田间地头的，是距离兰花塘高标准农田“一箭之地”的南京国家农创中心。这里是全国首家、华东地区目前唯一一家国家级现代农业产业科技创新中心，拥有近10位院士深耕智慧农业、功能农业、生物农业三大领域。

有效破解农业科技力量分散、科技与产业分离的问题，南京国家农创中心输出“技术流”，浦口区提供“试验田”，依托农业集群式院士创新基地，一粒粒“科技种子”撒进阡陌良田。

中国工程院院士、南农大资环学院教授沈其荣团队走进了瓜田。

瓜类作物忌连作，如果连续种植3茬，土壤中病原微生物会大量繁殖，进而入侵作物根系、导致地上部枯萎，所以瓜农只能“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沈其荣院士带领团队帮瓜苗提“气色”，教授土壤“养生法”，困扰浦口瓜农多年的土壤连作障碍问题得解。

“种了十几年瓜，这回从根子上刷新了理念。”瓜农胡守兴说。

“我们致力于让有需求的企业能找到有用的高科技成果，让有成果的创新团队能找到转化运营的企业，让有实力的基金能够找到投资热点，让有想法的创业者能够实现梦想。”南京国家农创中心发展规划部部长陈先荣说，中心一手抓关键技术攻关，一手抓创新体系效能提升，坚持走科技与产业深度融合之路。

青虾养殖是浦口区永宁街道的特色产业。康光辉是当地养殖大户之一，曾因虾塘缺氧差点倾家荡产的他如今在虾塘里安装了溶氧监测传感器和微孔增氧的设施。

“打开手机就能随时查看虾塘水温、溶解氧浓度和pH值等指标，远程就能操作设备。”他说，这全仰仗中国工程院院士赵春江团队推出的青虾养殖物联网智慧系统。

创新技术在塘口田间落地生根，是城市对农业最好的反哺。科技兴农，不仅让新技术、新基建、新理念直达田间地头，还让接过“老把式”接力棒的新农人们展现出新力量。

将青虾饲料倒入作业箱，无人机按预先设定好的速度和轨迹在池塘上盘旋，饲料颗粒即被撒落在水面。不到一分钟，五亩虾塘的饲料投喂就完成了。

放在十几年前，“虾农”蔡德林怎么也想不到青虾养殖还能用上无人机。“用无人机消毒、投喂料，160亩虾塘半天就能完工，效率是以前的10倍。”2022年，蔡德林的儿子蔡超买了一台农业无人机，现在成了业内少有的持证“飞行员”。

“未来成片、成规模的水产养殖，必须依托新技术新设备。”蔡超把科技助力省下来的时间用于拓展消费市场。目前，他家青虾订单的六成来自社区团购。

文化引流寄乡愁谋振兴

浦口区江浦街道华光社区响堂村坐落于江苏省最大的国家级森林公园——老山之中。从南向北，茂密的山林与幽深的山路将水库、栀子花田、矿坑相连，三面环山一面抱水，73座村屋被大大小小5座山围绕。

2020年冬天，南京观筑历史建筑文化研究院院长陈卫新初次到来就喜欢上了这个村子。淳朴、静谧、原生态、层次感，这是他对响堂的第一印象，“城里开车过来半个小时，真的是‘最近的乡愁’。”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响堂村民夜晚摘花、扎花，清晨进城沿街叫卖，让栀子花填满了南京人的初夏记忆。近年来“花”生意却遭遇瓶颈。年轻人外出打工，老年人留守乡村，即便是在南京，也几乎没人知道当地90%的栀子花都产自响堂的花田。

“虽有距离城区不远的区位优势，但也因地处老山生态红线内受到限制。所以在2020年之前，响堂一直在等一个更好的机遇。”华光社区党总支书记杨晓玲坦言。

响堂在2021年“换了个玩法”。

对乡土的留恋和对乡愁的珍视，让陈卫新与杨晓玲等人不谋而合——顺应村落自然肌理和文化本质，在重塑功能形态的同时修复传统记忆，实现乡村魅力回归。

2021年，负责响堂整体运营的浦口文旅集团正式推出以“艺术重构乡村”为主题的“响堂计划”。村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田都被精心打理，不起眼的农家院落在设计师笔下变成品质景观，文化展览、主题沙龙、民谣歌会接连落地，就连村口的稻田、屋前的溪流都散发着浓浓文艺范儿。

栀子花，是响堂最具代表性的文化符号。2021年，响堂被授予南京市“我们的节日”端午文化传承基地，栀子花大会成为响堂第一个节庆IP。开在青山绿水间的“栀咖啡”精准定位“大自然中的咖啡小店”，引来众多消费者“打卡”。

一杯在乡村喝到的有栀子花味道的咖啡，为久居城市的人们提供了一片乡愁栖息地，也为响堂带来一条以文艺赋能乡村振兴的创新之路。

2022年全年，响堂共接待游客超过14万人次，各类业态经济收入近360万元，40多位村民实现家门口就业，人均可支配收入达5.9万元。

陈卫新觉得不能满足于此。“乡村的外在形态容易改变，内在格调则需时间沉淀，文化艺术能产生润物细无声的效果。”他在响堂开课，第一讲就谈文艺赋能，希望从点滴做起，引导村民发现美、感知美。

响堂村只是缩影，乡景乡愁乡韵正在成为乡村日日新，又日新的流量密码。

住在浦口区永宁街道黎家营的朱叶童，把毗邻水墨大埝景区的家改造成民宿，迎来了踏青的客流；紧挨着沿山大道的江浦街道华光社区兴隆组，村民老张家的小院被改造成了蝉·山间茶餐厅，租金从原本当仓库用的3万元升至10万元出头……

兰花塘高标准农田因便捷的交通和蔚为壮观的田园风光，也引来游人驻足。邵立昌有了一个“高标准农田+”的计划，他打算发展特色稻田景观，水稻公园、欢乐农场、农趣营地等都在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