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海——北美生物灭绝档案（16世纪至20世纪）》

 

　　生命之海？屠杀之海——《屠海》后记

我坐在窗前，窗外是浩瀚的大西洋。这本书终于写完了。它带着我回顾了这么多动物血淋淋的悲惨遭遇，现在到了终点。本书开篇提出的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在我们的时代，生命正在消亡。

　　我望向窗外，海湾里的海水汹涌澎湃；南边，海天相接的地方更远处，北大西洋起伏的波涛拍打着北美大陆的东部海岸。昔日的画面又浮现在我眼前。

海上，一群群大大小小的鲸喷着水，从到处涌动的鱼群中穿过，激起层层波浪；空中，铺天盖地的北鲣鸟、三趾鸻以及其他飞禽自由地飞翔；脚下，岩石嶙峋的绵延海岸上，海豹簇拥在一起小憩；海滩上，不知疲倦的滨鸟扑腾着翅膀；海湾里，海底是蛤蚌、贻贝和龙虾的世界；大群绒鸭的脑袋攒动，像漂浮的岛屿；海象那弯刀状的獠牙熠熠发光，犹如跳动的火焰……顷刻间，一切都消失了。

　　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无垠的天空中，浩渺的大海上，连绵曲折的海岸边，一只海鸥在孤独地翱翔，这孑立的身影仿佛这苍茫空旷的舞台上一粒漂浮的尘埃。当我们的先辈开始开发这块大陆时，他们深信新大陆的动物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相互依存、关系错综复杂的生命体是有限的、脆弱的、很容易受到伤害的。如果要为前人辩解，至少可以说，他们对自己所进行的疯狂掠夺和屠杀所造成的不可避免的后果，几乎一无所知。

我们今天还活着的人们，对于我们所进行的生物大屠杀及其造成的可怕后果，可不能找如此的借口来开脱罪孽。现代人有足够多的机会去认识生物世界的复杂性和相关性。如果硬要拿“无知”当借口，这种“无知”就是恣意妄为、蓄意谋杀。

在这块大陆上，人类进行的屠杀延续了五百多年，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长期以来，我们人类总是与别的动物作对，是它们不共戴天的敌人。但现在，至少有迹象表明，我们人类总算有了一点愿望和良知，眼光也看得长远了，不再为了满足眼前的需求和欲望而大肆掠夺，正努力重新融入这个生命共同体。

人类慢慢回归理性。虽然从控制人类世界的那些人和机构的行为及态度中还找不到证据，但是，在普通个体和团体组织的行为中可以发现一些迹象。他们无比憎恨和厌恶人类对动物世界的暴力掠夺和破坏，并开始排斥沦落到没有人性的杀手。

要使地球上现存的生命能够延续下去，人类必须清晰地认识到，人类与其他生命的存在不可分离；人类必须充分地认识到，作为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强大、最具杀伤力的物种，人类肩负着义不容辞的责任；人类必须坚决地为自己犯下的滔天罪行改过自新，将功补过。

　　如果我们能坚持下去，终有一天，能成功地让人类重拾人性……那时，屠杀之海将重新成为生命之海。

　　二十年前，我写下了上面的话，以为后记。现在，写下这篇“后记”，让我们看看，发生了多大变化。

　　海鸟和飞禽

曾经在海岸上空遮天蔽日的海鸟越来越稀少，尽管不像过去那样大幅减少，但是每一种滨鸟的数量还在减少。有一半以上的滨鸟物种面临着危险，受到威胁，至少有一种，即笛鸻，似乎注定了将像极北杓鹬一样灭绝。

大多数滨鸟的数量仍在减少，它们的繁殖场地不断遭到破坏；面临大量的海洋污染（特别是石油泄漏事故频发，虽然官方对此予以否认），人类的捕鱼活动导致它们赖以生存的海洋小鱼减少，同时它们还遭到打猎爱好者、商业性捕鱼者、鱼类养殖户和滥捕滥猎者的骚扰。

　　偏远地区的鱼鹰和白头海雕生活得还不错，它们被看作大自然威严的象征，这可能是人类愿意赞赏和保护它们的一部分原因吧。

许多小型鸟类，尤其是食虫类，数量急剧减少。部分原因可能是由于在热带和亚热带地区，人们快速地采伐森林，使得它们失去了冬季栖息地。然而，国内公众，尤其是农业和林业从业人员，持续地使用杀虫剂和除草剂，仍然是一个重要原因。莫厄特环境研究所（Mowat Environmental Institute）在布雷顿角的研究中心在过去二十年间研究了至少四十三种夏季在该岛生活的鸟类，它们的数量都减少了，有些甚至少了百分之八十。

鸭子、鹅和其他鸟类的数量普遍下降，有些下降的幅度还很大。如果保持不久以前的下降水平，有的种类还可能维持生存。

　　肉、兽皮、软毛

依据所谓的科学方案，曾经被当作猎人和打猎爱好者奖品的大型哺乳动物都受到了保护，以便为那些喜欢血腥活动的人提供充足的靶子。因此，只有少数的大型哺乳动物面临灭绝的威胁，但是，也有一些明显的例外。比如白尾鹿，仍然维持着以前的残余数量。

20 世纪 90 年代，皮毛动物似乎获得了新生。环境保护运动结束了对皮毛动物的屠杀。有的人穿着用动物毛皮制作的服饰来彰显其时尚、财富和威风，这种做法真令人憎恶。然而，现在看来，这股潮流似乎已被逆转。但环境保护运动越来越遭到很多国家的排斥、政府部门的忽视以及工商界的诋毁。事实上，皮毛动物本身就有濒临灭绝的危险。

目前毛皮贸易的复苏就说明了这一点。仅仅几年前，像水獭这样的动物还没有被认为值得捕杀，因为它们的毛皮在市场上没有销路。而现在，皮草又流行起来，正如一位猎人在电视上欢呼的那样：“现在我们可以发财了！”人们贪婪的欲望与日俱增，水獭和其他毛皮动物在劫难逃。的确，许多从事毛皮服装贸易的人将毫无疑问地日进斗金、财源滚滚，而许多刚刚从几百年的蹂躏中恢复过来的毛皮动物将再次面临危险。

笼罩在毛皮动物头上的乌云有了裂缝，它们还有一丝存活下去的希望。虽然郊狼是加拿大西部的一种动物，却在 20 世纪 60 年代，找到了通往大西洋沿岸的路，现在分布在包括纽芬兰在内的所有沿海省份。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取代了该地区内很久以前就已经灭绝了的狼。显然，郊狼在“我们”的世界找到了它的生态位。除非对它采用包括赏金、毒药和空中捕猎在内的全方位屠杀手段，否则，它仍可能存活下来，甚至在大西洋地区繁衍生息。

但是，警钟已经响起。猎鹿者、部分农民以及那些天生就不能容忍与其他动物共存的人，已经开始要求将大西洋沿岸各省的郊狼消灭干净。

　　离水之鱼

1983 年，加拿大将其管辖权延伸到离岸两百英里 （ 约三百二十千米 ） 的范围，这使我对延缓大规模地屠杀鱼类抱有希望。但是，我错了。外国船队对鱼类资源的掠夺立刻被加拿大国内更有效率的渔业公司取代。

　　在接下来的十年里，由于大多数鱼类被捕杀，加拿大在整个大西洋海域的捕鱼业崩溃了。

自 1983 年以来，大西洋沿岸和近海水域几乎所有主要的商业鱼类，包括鳕鱼、黑线鳕、绿青鳕、比目鱼、无须鳕、鳐鱼、大比目鱼、红鱼、金枪鱼、鲑鱼，甚至鲨鱼（正如捕鱼业微妙地指出的那样），在经济上都已经“无关紧要”了。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它们有复苏的迹象。根据新斯科舍生物学家黛博拉·麦肯齐（Deborah MacKenzie）的说法，对诸如毛鳞鱼和鲱鱼等钓饵鱼的破坏，造成存活的食肉鱼类包括鳕鱼和鲑鱼慢性营养不良（也可称为饥饿），这种状态让它们连生存的希望都没有，更不用说复苏了。

在更大和更有价值的鱼类遭到破坏之后，我们现在正毫无节制地大肆捕捞剩下的海洋生物。蜘蛛蟹，由于名字好听，被重新命名为雪蟹，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十年前才有机构开始在大西洋海域对蜘蛛蟹进行商业性捕捞，有迹象表明，它正在步鳕鱼的后尘，很快就会消失，被人们遗忘。在我们账本的利润栏中，它的名字将被另一种注定要灭绝的海洋生物取代。很明显，任何可以被加工成人类食物、牲畜饲料、鱼粉、化学饲料原料或者化肥的东西都不能幸免。任何东西，包括浮游生物这一所有海洋生命的必需品，都可能被巧取豪夺。

一位持不同意见的科学家的话，可以非常好地总结我们对这场正在进行的大屠杀的态度。我在 1983 年进行了引用，他坚持匿名，这一要求相当合理。

“对那些混蛋来说，不要讨论明天的事……无论从事渔业或者渔业海洋部的人怎样巧舌如簧，每个人的心里只有一件事：赚钱……在海洋渔业崩溃之前，尽可能多地赚钱。”

　　或者，他还不如说：每个人只想着在海洋变成一片死海之前，赚钱。

　　海中巨兽

尽管一些意志坚定的人为保护它们付出了艰辛的努力，但也只有少数残余的大鲸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许多鲸种的数量锐减，以至于它们曾长期存在的事实遭到严重怀疑。

　　例如，现存的露脊鲸仅有七八百头；而北极露脊鲸，或者叫弓头鲸，不超过一千头。

虽然名义上受到保护，这两种鲸仍然遭到捕杀。人们用商业捕渔网捕杀，或者开着轮船（包括高速前进的军舰）撞击露脊鲸；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北部的土著人用爆炸鱼叉或者反坦克步枪捕猎弓头鲸，主要是为了消遣玩乐，同时也展现对北极资源的政治所有权。

所有种类的大鲸都在急剧减少，虽然占行业主导地位的国际捕鲸委员会默认这一事实，但挪威和日本还是在继续大规模地进行商业捕鲸活动。他们得到一些小国的支持和怂恿，这些小国经常为了维护自身的利益而允许其进行非法捕鲸。只要捕鲸业还有利可图，日本就会继续捕杀鲸，尽管日本政府的官方立场是捕杀鲸完全出于科学研究的原因，但在很大程度上，科学一直是而且将继续为商业服务。

因此，所有的鲸，无论大小，仍然面临着危险，并且因为污染、海洋军事活动和商业航运，特别是使用炸药和高功率声呐、大规模地过度捕捞导致食物供应减少等遭受严重损失。大规模地过度捕捞正在将这个星球上的海洋变成一片无差别的屠杀之海。

　　冰上的死亡——鳍足目

大西洋西部地区灰海豹的再次出现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之一。20世纪 40 年代中期，人们认为灰海豹已在加拿大水域绝迹了。我们不知道的是，有少数灰海豹幸存了下来。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人们集中力量对付彼此。趁着这个短暂的喘息机会，灰海豹有了一定数量的增长。20世纪50年代，当它们的存在再次被发现时，政府部门和渔业行业采取一致行动来消灭它们，理由通常是它们在掠夺本该属于我们的鱼类。

然而，尽管联邦渔业部实行赏金政策，渔业部的官员们每年拿着枪和棍棒袭击它们产崽的场地，灰海豹仍然顽强地坚持下来，现在可能有几千头了。它们的未来应该比较安全了。除了灰海豹之外，竖琴海豹和冠海豹这两种海豹，被渔业行业和政府部门指控，说它们是渔业产业崩溃的罪魁祸首，是“恢复商业鱼类资源”的最大障碍。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了真理。这种指控在公众当中已深入人心，管理者们可以放心地策划对海豹的屠杀。

在20世纪90年代有几年时间，大西洋两岸人道主义运动的短暂兴起，迫使加拿大停止屠杀剩下的海豹。后来，那个弥天大谎卷土重来，占据了优势，屠杀活动又开始了，而且变本加厉。最大规模的屠杀海洋哺乳动物，也许包括对陆地和海洋上任何大型哺乳动物的屠杀，每年春天都在圣劳伦斯湾和纽芬兰北部海域上演。

从 1998 年到 2002 年，据渔业保护官员的统计，一百四十万头不分年龄的竖琴海豹和冠海豹——其中包括数十万头还没断奶的海豹幼崽——被屠杀。这个统计数字虽然惊人，但还不包括非法捕杀、被猎枪打死或受致命伤而未收获到的海豹数量，而用猎枪捕杀是这次屠杀的主要手段。如果把这些额外的死亡因素考虑在内，被捕杀的海豹总数将上升到至少两百万头，甚至可能还会大大地超过这个数字。

渔业海洋部及其省级机构声称，竖琴海豹的数量呈爆炸式增长，目前已超过五百万头（独立评估机构将这个数字修正为少于三百万）。为了抑制这种“爆炸式”增长态势，除恶劣冰季和其他自然因素致死以外，每年还必须“淘汰”三十五万头。为此，联邦政府给海豹捕猎行业设定了一个“允许捕杀总量”标准，以后三年可捕杀九十七万五千头海豹。然而，这个标准几乎没有得以强制执行，近年来实际捕杀的数量经常超过这个标准。

正在发生的事情不言自明。如果算上自然损耗、未纳入统计的杀戮造成的间接死亡，以及在格陵兰和加拿大北极水域每年至少十五万头被杀死的海豹，似乎可以肯定，这样的死亡速度将很快导致海豹的彻底灭绝。

这是否会使曾经数不胜数的鳕鱼、鲑鱼以及其他消失的物种重新聚集在这个屠杀之海？抑或是给我们屠杀生物的血腥历史再记上触目惊心的一笔？

　　《屠海——北美生物灭绝档案（16世纪至20世纪）》

继《寂静的春天》之后重要的自然文学作品，记录16-20世纪超过50种北大西洋沿岸物种减少甚至灭绝的过程，掀起了世界范围内海洋生态保护的热潮。自由大地丛书

　　著者：[加]法利·莫厄特

　　高见 刘莹 译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4月

　　品牌：自由大地丛书

作者：法利·莫厄特，加拿大自然文学作家，坚定的环保主义者。一生出版著作44本，有2500多万册远销世界60多个国家。其代表作有《鲸之殇》《与狼共度》《鹿之民》《屠海》等。他透过极具热情和洞察力的写作启发世人，不同的选择对人类和生态会有重大影响：曾经的选择影响当下的生态系统，现在的抉择将左右人类和所有地球生命的未来。

　　内容简介

《屠海》详尽地记录了自16世纪西方人踏足北美洲之后的500 年间，北大西洋沿岸超过50种动物减少甚至灭绝的过程。原本这里的各种动物不计其数，然而随着欧洲移民的进入和商业性捕杀的加剧，包括鸟类、鱼类、哺乳动物在内的物种纷纷遭到屠戮，无数的大海雀、鲸类、海象、北极熊、美洲狮等被夺去生命。

本书出版后掀起了世界范围内海洋生态保护的热潮，推动了环境改革和海洋立法进程，影响了一代人的海洋保护意识。今天，它仍然是一部具有先见之明的生态经典，一如既往地提醒人们应当如何与自然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