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城府能深到什么程度?
这是一个并不重口,但非常离奇的案件。
当事人深夜发生车祸,烧得全身碳化,骨头都酥脆了,现场勘查结果,大概率为车祸意外。
但他身上却有张百万级别的寿险单,这让「意外」瞬间变得不那么纯粹了。
而深查下去后,更是震惊我的三观,当事人的家庭,可能是我见过,让我感触最多的家庭了。
1
2016 年秋末某天,县郊村道的山沟里,出现了一部烧焦的面包车。
早上六点多砍柴人报的警,这意味着车子是前一天晚上发生车祸的。
摔毁,燃烧,直到自然熄灭。
车里面,当然有尸体。
我跟老徐立刻赶了过去,第一时间把车祸现场的残骸保护了起来:
汽车的残骸,人的残骸。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已经很难看得出人形,更像是只蜷缩着的猴子。
他浑身上下都已碳化,可见前一夜大火烧得有多烈。
车上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尸体身份的资料,我只能让人先把尸体拉回去,交给法医部门。
交警部门的同事当然也到场了。
除了查车主的名字之外,我们一同还勘察了现场。
车上有啤酒瓶玻璃碎片,原料是俗称石英砂的二氧化硅,熔点高达 1700℃,所以在大火中被保存了下来。
应该是醉驾了。
从路上的刹车痕可以推测出,当时司机做过紧急避让,方向盘打得太急,所以坠下了山沟。
他避让了什么?存疑。
但可以推给酒精,酒驾是不能用常理来解释的。
至于后续发生火灾,恐怕是汽油缸出现问题,燃料被引燃导致的。
也存疑,但可以让厂家解决。
通过车牌号,很快,死者的名字就查出来了:
张明祥。
三十一岁,本村人,主业是拉货运输,空闲时也在县区打打零工,家里只有一个 2014 年结婚的妻子,叫徐小凤。
我们把徐小凤叫来司法楼存放尸体的地方,她只进来看了一眼,就号啕大哭起来。
她从焦尸身上,认出了属于张明祥的铁质皮带头。
法医没有异议,因为这焦尸已经烧到无法鉴定的地步了。
人体是很脆弱的,只要 800°左右的高温火焰,就能烧得连 DNA 都无法提取。
常温常压下点燃的汽油火焰温度,在 800——1000℃左右
但铁的熔点,却有 1538℃那么高,所以人烧成碳而铁还在,是合理的。
随后,徐小凤也证明,张明祥出事当天跑了一个外地的订单,吃完晚饭才从邻市回来。
他还在微信上跟徐小凤说,他预计会比较晚到家,让不用等睡觉。
只是没想到,才过了一个夜晚,夫妻俩居然就阴阳相隔了。
现场交警推断,张明祥是为了赶时间抄近道,才走了没有路灯的村道,最终超速酿成意外事故。
接下来再拿到汽车厂家的鉴定报告,确认起火原因,就可以结案了。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处理着,仿佛这只是一件简单的意外事故。
然而,转折接连而来。
2
首先,汽车厂家指出,他们的车子无论摔成什么样,也不太可能起火烧成那样。
这是一部秋名山战车,是全国销售数量最多的微面车型。
车子是专门做过防燃保护的,他们并不能接受把燃烧事故全归咎于车子质量问题。
因此,他们申请把车辆残渣全都拖回去,他们会联合第三方机构进行共同检查鉴定。
第三方机构也可由我们警方指定。
老徐自然答应了。
另外,某家保险公司的理赔员,陈经理,登门拜访找到老徐,并告诉他一件事:
张明祥身上有一份寿险,赔付金额在 200 万左右。
而陈经理注意到张明祥这个案件的原因,也让人颇为玩味。
前一天,保险公司客服部接到电话,有人询问这个险种的具体理赔流程。
陈经理知道后,立刻把购买过这种保险的客户都翻出来,并一一拨打电话过去。
而所有人当中,就只有张明祥联系不上。
于是,他立刻就打听到了这个车祸案件
陈经理当然有他的算盘,毕竟不用赔钱出去的理赔员,才是最优秀的理赔员。
前提是,要证明这是一宗骗保案。
送走陈经理之后,老徐问我:
「那个徐小凤,她认尸是不是认得太简单了?」
「就凭一个皮带头,不仅是简单,甚至有些轻率。」我也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按照谁最大收益,谁最有嫌疑的原则,嫌疑必定指向徐小凤。
「你去查查她,我跟保险公司以及电信公司交涉,把是谁打的咨询电话给弄出来。」
「好。」
答应下来后,我立刻找所里的同事,调取了徐小凤的户籍资料。
她跟张明祥是两年前才结婚的。
当时张明祥已经三十岁了,在村里已经算是老光棍,家境也不好,父母早年病逝,三兄弟为了遗产田地反目成仇,最后张明祥还没争到什么遗产。
所以第一个问题,徐小凤嫁给张明祥,图什么?
然后,我发现了一件更奇怪的事。
他们结婚后生了一个孩子,但一年前,这个七个月大的孩子,意外丧生了。
正是这个婴童意外丧生的案卷,惊掉了我的下巴。
3
张明祥的儿子,叫张利军。
出事时他才刚开始学走路,踩着学行车,从家里溜到门口的晒谷坪上。
而当时张明祥恰好开着微面回家,准备停车。
结果他一脚油门,直接撞上了张利军!
他小小的身躯,连同学行车一起,被微面推到了房屋的外墙上。
随着一声巨响,张利军在车子与墙壁之间,像个落地的西瓜那样破碎,现场一片血肉模糊。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还不足以让我惊讶。
后面发生的事,才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张明祥请了个律师,把车子的保险公司给告了!
因为保险公司以张利军是张明祥的家庭成员为由,作了拒绝赔偿的处理。
在打了几个月官司之后,法院最终认为:
保险公司拒绝赔偿无事实和法律依据。
因为案件损害后果发生的主要过错在于机动车操作不当,疏于监护则属于次要过错,结合案情酌情确定,机动车一方应承担 80% 的赔偿责任。
于是,法院最终判决:
保险公司在交强险限额内赔付原告 11 万元,在商业三者险限额内按责 80% 赔付 100 万元。
也就是说,张明祥把自己的儿子撞死之后,不仅无罪,且还获得了 111 万的保险赔付!
当然,其中也少了不徐小凤的疏于监护作为助攻。
若这不是写在案卷上的真实案例,我真的难以相信。
太天方夜谭了。
为此,我亲自去找了当年办这个案子的交警同事,对方也一把将我的疑惑全部掐灭:
第一,车祸现场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事后的调查,也都没有找到骗保痕迹。
第二,法院是认真钻研过那张车险保单的,最后作出的判决公正合法。
我立刻回刑侦队找到老徐,把查到的资料全都告诉了他。
老徐听完后,忍不住感叹道:
「原来是他啊?那时候你还没来,这案子可火了,我当然也知道个大概……但这跟现在的车祸案,好像没有太大关联吧?」
我的意见则是:
「两个事情发生得太密集了,他一个小家庭,才多久前就拿了 111 万,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么费钱,现在又要拿丈夫的命去换钱?」
老徐沉默了片刻,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憋了许久,他才让我继续查他家的资金流向,比如有没有涉毒,涉赌之类的。
而当时打到保险公司的号码已经查出来了,是个公用电话亭,老徐要去治安大队拿监控。
我想了想,还是拿起电话,传唤了徐小凤。
有些事,还是得当面问清楚的。
4
在问询室里,我先假装关心地安抚了徐小凤,然后问起她跟张明祥是怎么认识的。
原来他们一开始只是网友关系,而且同时是一款手游的用户。
2015 年 5 月的时候,这个手游举行了本地线下的聚会,他们由此认识,并很快确定了男女关系,同居扯证,连婚礼都没有举办。
从认识到结婚,短短三个月而已。
这就不太正常。
但徐小凤却表示,张明祥是她喜欢的那个类型,虽然学历不高,也不富有,但他为人风趣,喜欢运动,懂得讨女孩子欢心。
事发后我拿到了张明祥的档案,自然也看过他的照片,确实,他作为一个三十岁的货车司机,已经算挺英俊的了。
第二层原因则是,徐小凤本身条件也不好。
她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刚出生就被扔了,好在一个远房姑姑收留了她。
但因为穷,她也没有读太多书。
而在姑姑去世之后,她也成了无依无靠的人,平时除了打工,也就是玩玩手机游戏。
而张明祥的出现,仿佛是她无趣生活中的一道光。
反正她自己是那样形容的。
终于,我提到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们的儿子。
在确定他们是 2015 年 5 月才认识之后,很明显,问题来了——
他们的儿子,怎么可能会在 16 年 1 月出生?
明显,这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她」和别人的儿子。
徐小凤哭着解释,说她之前碰到了渣男,怀孕了,但这件事,张明祥是知道的!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她说,也因为他的不嫌弃,所以,她才会用「光」来形容他。
我连连安慰。
等她情绪稍微好一些后,我又提出了一年前,她儿子不幸被张明祥轧死的悲剧。
她顿了顿,才说:
「那是,意外。」
然而,她的眼里,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光。
我似乎能猜到些什么,但又不太确定。
之后,我又问了她关于家庭经济、开支等事务,她也只是很随意地回答了我。
我知道张利军死亡赔偿金的用处了,他们在县城里买了一套房子,但因为没有收楼,所以他们还是住在村子里。
没有涉黄赌毒,张明祥居然老老实实地去买了房子?
很奇怪。
传唤能做的也只有问话,因为我手里没有证据。
问得差不多,我就让她先回去了。
5
找到老徐,跟他拿监控录像之前,我先把传唤徐小凤的结果跟她说了一下。
老徐有些不屑地反问我:「就这?除了琐碎的信息之外,就只有怀疑她知道儿子的死不是意外?」
我的意思是:「既然这次案件的既得利益者徐小凤会被怀疑,那么我怀疑张利军死亡案中得利的张明祥,也很合理吧?」
老徐靠在椅子上,一副「你继续说」的表情。
我继续说:「张利军已经确定不是张明祥的亲生儿子了,也就是说,他用徐小凤的骨肉,去换了一百万,对吧?」
老徐突然就坐直了,眼睛也瞪得更大了。
我继续抛出自己的想法:「那如果,如果一年前张利军的悲剧真不是什么意外,而是张明祥为了钱有意为之,徐小凤知道之后,会不会怀恨在心?」
老徐一拍大腿,这才醒悟过来,说道:「那就不仅仅是为了钱,而且还是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了!」
「也许根本就不是为了钱,她就只是想弄死张明祥而已。但她一定需要帮手,因为让车子发生意外,还要烧成那个样子,没有帮手不可能的。所以我猜,打电话问保险的那个人,应该就是她的同伙,她拿到保险金之后要分给对方,就像是雇佣杀手那样。而这个凶手,他应该同时是张明祥以及徐小凤的朋友,说明白点的话,他是他们那个手游小团队中的一员。」
老徐连忙说:「是不是什么小团队我不知道,但那人穿得很严密,还戴着鸭舌帽跟口罩,我正让技术查更多路径上的监控,看看能不能从其他视频里……」
「不用了,截个照片就行,我去把这个人揪出来!」
我信心满满地把任务给接了下来。
如果事实真像我推测的这样,其实这个案件并没有那么毁三观。
不就是喜当爹,不就是杀儿子骗保,不就是杀丈夫复仇而已,还能接受。
但现实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现实,比我能想到的还要三观尽毁。
6
我拿着截出来的照片,找了那个手游小团队中的好几个人,有男有女。
虽然照片上完全看不出样貌,但是,他们都能认出来——
这一身衣服他们都看到过,是一个叫谢金涛的朋友穿过的。
连那顶鸭舌帽,都见到他戴过。
终于确定一个嫌疑人了。
而且,我也在他们口中打听到,谢金涛,确实是张明祥与徐小凤的好友。
不仅是好友,确切地说,他甚至是介绍徐小凤与张明祥认识的那个人。
是个「红娘」,是促成张明祥与徐小凤这段婚姻的人。
他与这对小夫妻的感情非常好,尤其是徐小凤,谢金涛简直把她当成了亲妹妹。
这也侧面印证了我的猜测:
他很有可能就是帮助徐小凤进行复仇,并共同骗保的人。
他与徐小凤足够亲密,说不定介绍他俩结婚都是带着目的的。
找下家。
我甚至直接怀疑,他可能就是徐小凤的姘头。
这可能是一件骗婚,婚内出轨,婚内杀夫,再骗取巨额保险金的恶性案件。
不然他为何会去打那个咨询保险的电话?
想到这,我迫不及待想要去见一见谢金涛了。
而这个时候,老徐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问我:
「查到什么没有?徐小凤致电要求尽快给她丈夫办丧礼了,没多少时间了啊。」
老徐这么一说,我才突然想起,我们其实还没能立案。
虽然这个事件有骗保嫌疑,但我们确实没有任何证据,大部分都是主观判断。
汽车厂家那边给的也都是主观判断,与第三方机构合作的检测也没有实质进展。
说不定厂家只是嘴硬,说不定他们的车就是会漏油起火,他们此举是在拖事件进度,以避免记者进场报道此事。
所以不能依靠厂家。
我把已经确定谢金涛的事汇报给老徐,老徐只是丢下一句:
「那就赶紧去,让他开口说点什么我们好办事,不然这事肯定不了了之了。」
我挂断电话,立刻给谢金涛打了过去,弄清楚他现居住地之后,约定马上见面。
电话中,他说话含糊不清,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尤其知道我的身份后,更是吞吞吐吐不知所措,这更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
他住在县区一个新小区里,挺不错的,听说房价七八千,好的户型都快过万了。
这对一个十八线的小县城来说,已经算是最高的房价了。
去到之后,我更发现,谢金涛是独居在三房一厅的房子里,属实是有钱人了。
没有过多寒暄,我直接把照片展示给他看,问他那个电话是不是他打的。
他大惊失色,连连否认。
我又告诉他,他的一群朋友都可以作证,证明这一套衣服加上帽子,都是他平日里穿过的装束。
可是他似乎也知道,这种作证其实没有任何作用。
因为他的回答是:
「不是的,警官,真不是我,撞衫什么的很正常吧?再说,你这个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拍的照片?」
我把日期时间告诉了他。
其实这时候我已经感到违和了,在谢金涛一开口就询问照片时间出处的时候。
果不其然,他并不是随便问问,而是为了说出下一句:
「那天我去上班了,单位里有打卡机能作证的!」
好家伙,如果一个人不知道我在问什么,他是不可能会那么着急自证清白的。
我只是拿出了一张照片而已,甚至都没说这照片里的人做了什么事。
再说,照片里的人确实什么事也没犯,他只是我要找的一个线索而已。
这说明,这家伙绝对不清白。
于是,我马上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很好,我相信你,但现在有个事要你帮忙,请问你能否把这一身服装以及帽子拿出来给我看看呢?」
谢金涛顿时愣住了,顿了好几秒,才结结巴巴地说:
「那个,那些衣服……太旧了……我,我都扔了……」
我看着他,心里已经有判断了。
他已经紧张了。
从接到电话时的唯唯诺诺,到方才即刻就能提出证据,又到现在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他绝对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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