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crum Regnum】聊一聊西欧中世纪的穹顶
大家好啊，算起来有一段没有更新了，其实还是因为今年比较忙，没有什么心思写东西……这篇文章严格说起来也不能算我们中世纪建筑部分的正作……它顶多算是我一时的心血来潮，随手找了个能和大家闲扯一会的东西。
这部分内容其实不是在我的计划之中的……我最近不是在复习考研嘛，有一日在复习《外国建筑史》的文艺复兴部分时，我偶然发现了有关佛罗伦萨主教堂（Florence Cathedral）的内容里出现了这样的文字：
“这座穹顶的历史意义是：天主教会把集中式平面和穹顶当作是异教庙宇的形制，严加排斥，而工匠们竟置教会的戒律于不顾。虽然当时天主教会的势力在佛罗伦萨很薄弱，但仍需要很大的勇气，很高的觉醒，才能这样做。”
目前在中世纪教会所颁布的所有敕令中，我还没有找到哪一条有明确规定不允许建造集中式平面和穹顶的。如果有哪位知友能找到相关的证据，欢迎在评论区下方给我指正一下。
我们先来说集中式平面
仅凭在认知中西欧中世纪没有出现希腊十字的集中式平面，就认为当时的天主教会排斥建造这一形式，这其实是一个“由果推因”的想法，但是事实是不是真是这样呢？
诚然集中式平面教堂（注意，这里说的是教堂，不包括洗礼堂Baptistery，因为我们知道洗礼堂绝大多数都是集中式平面的）在中世纪的西部欧洲不经常出现，不过这一情况出现的原因更多的是教堂建筑在拉丁派基督教教义和仪式影响下自然而然做出的适应。具体的情况可以看这个提问下
和 两位大佬的回答：像是热尔米尼代普雷小教堂这样早期基督教时代（加洛林王朝）的集中式教堂在十一、十五、十六和十九世纪都经历过了不同程度的重建，但都没有动过其希腊十字的原始平面。说明这一设计在当时还是被人们所尊重和认可的，如此说来“排斥”集中式平面的说法就显得没有道理了。
接下来再说说穹顶
因为异教庙宇使用穹顶而排斥这个说法也没有什么道理。要知道，教堂里的每一处物质元素都有其实际用途和神学解释，而对基督徒来说，穹顶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它象征着天空，代表着莅临尘世的天之穹窿。穹顶圆形的轮廓没有中断，没有棱角，是永恒与天堂的象征——就像玛丽亚的纯洁和童贞那样。
在这里稍微提一下，在大部分的欧洲语言里，用来表示“大教堂”的词：德语里的“dom”、意大利语里的“duomo”和英语里面表示“穹顶”的“dome”（英语的dome是借用的法语里的穹顶dôme）它们都来源于拉丁语里面的“domus”，意思是“房子”大概是因为教堂本身是神之殿堂的缘故（英语的dome在文艺复兴之后才开始有穹顶的含义，大概是因为当时令人印象深刻的教堂都有一个穹顶）
稍微有点扯远了……当然这里也没有什么贬低教科书的意思，陈志华教授的著作也有它的时代局限性。本期要聊的内容就是中世纪时期的穹顶，当然，中世纪的西欧建筑跨度很长，涵盖内容广，加上这次的目的也主要是闲谈不是正篇，因此在这里也只能简略的闲扯一下。就建筑时期来分的话，我们还是将其分成两个部分：罗曼时期的穹顶，和哥特时期的穹顶。
罗曼穹顶
显然中世纪的人们对于穹顶并不陌生，毕竟你只要去过一次罗马或者拉文纳，就一定会对昔日帝国留下的哪些穹顶建筑印象深刻（比如查理曼）在早期基督教时期，我们就可以把在建筑中采用穹顶看作是受到了彼时拜占庭建筑的影响，和当时西部欧洲自身对于先前罗马建筑传统的一种复兴——这也正好符合查理曼的夙愿。
随着时代的演进和建筑技术的不断发展，罗曼式建筑也开始在西部欧洲出现并成熟，虽然在我们的印象中，罗曼建筑并不以穹顶而出名，但穹顶在罗曼建筑中仍然扮演着一个十分重要的地位，只不过它们不会……太轻易让你看见。
我们可以用“隐而不发”来形容罗曼式建筑中的穹顶，这么形容的原因是因为穹顶在罗曼式建筑中真实存在，但你在外观上却往往不容易注意到它，只有走进教堂之中，才能近距离观察到它，让我们举一个例子：
圆形圣墓教堂应该是剑桥大学里能找到最古老的历史遗迹之一，是由当地圣墓兄弟会的一位成员修建于1130年前后，现在主要用来收藏着剑桥大学基督教遗产的陈列品。从剖面图里我们不难看出：教堂的穹顶结构整个都被掩藏在塔楼的结构里，人们只有进入内部才能看到其中的穹顶。
大部分的罗曼穹顶都是以这种方式被建造的：在教堂本堂中殿和耳堂的十字交叉处，一种被称为tiburio的八角形塔状结构在外部隐藏了穹顶本身。许多经典的罗曼式教堂都遵循了这一布局，像是施派尔皇帝教堂和比萨主教堂（比萨主教堂的八角塔拆除于14世纪，此后穹顶就一直都是裸露的了）
换句话说，很多看起来是尖塔的罗曼建筑，其实里面可能都藏了一个穹顶。所以在之后欧洲旅行时如果看到一些老教堂上有八角形的塔楼，那我们就得注意了：这里面很可能就藏了一个穹顶。
当然啦，在罗曼式建筑中，并非只有十字交叉的地方才可以被用来修建穹顶，在不同地区可能也有着不一样的习惯，在法兰西南部的许多区域，像是佩里戈尔地区（Périgord）就素有建造罗曼式穹顶教堂的传统。
让人们费解的是，这些教堂所在的区域往往都是相对离地中海较远的内陆地区，却出现了很明显的像是帆拱和希腊十字这样的正教建筑元素，说明这两者之间可能很早就产生了联系，至于是何种联系，人们就不得而知了。
在加龙河和卢瓦尔河之间的广大区域间至少有七十七座罗曼式教堂的中殿被穹顶所覆盖，这其中有超过一半分布在佩里戈尔，大多数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二世纪。昂古莱姆主教堂（Angouleme Cathedral，这个不在佩里戈尔）也是其中的代表：它的狭长中殿上有四个石制的帆拱穹顶。
熟悉历史的朋友可能还知道丰泰夫罗圣母修道院（Abbaye Notre-Dame de Fontevraud）这是法国规模最大的修道院群，也是阿基坦的埃利诺晚年生活的地方。从亨利二世到无地王约翰的三位金雀花王朝国王都被埋葬于此（阿基坦的埃利诺也葬在这里）
不过说到来自东方的影响，十字军东征肯定是无法被绕开的话题。东地中海数量众多的穹顶无疑给了哪些初来咋到的法兰克人很多建筑上的灵感，许多东方风格的小穹顶被领主们直接拿来运用，其中就包括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领袖——安条克公爵，塔兰托的伯希蒙德（Bohemond I of Antioch）
既然说到外部文化，伊斯兰建筑的影响肯定也是不可或缺的，罗曼时代的伊比利亚就有一些让我很感兴趣的建筑。在纳瓦拉的滨河托雷斯地区（Torres del Rio）有一座12世纪末修建的圣墓教堂（Iglesia del Santo Sepulcro）它内部的穹顶绝对能让你联想到某些东西：
这个穹顶绝对能算是穆德哈尔建筑（Mudéjar architecture）里的佼佼者，穹顶的韵律和严整绝对不输于科尔多瓦大清真寺里同类型的穹顶。类似的大型穹顶还能在同一时期的萨莫拉主教堂（Zamora Cathedral）里看到：这里的大理石穹顶同样震撼人心。
哥特穹顶
既然写了这么多罗曼穹顶的内容，大家肯定觉得，穹顶既然在中世纪罗曼建筑里的地位如此重要，想必后来的哥特式建筑中应该也有很多地方会运用到穹顶吧？
情况还真不是这样，罗曼式建筑是穹顶不怎么容易被看到，哥特式建筑那就是真的不怎么用到穹顶了……
为什么穹顶的使用变少了？原因可能有很多，大家可能还记得我之前曾经写过一个回答
在这个回答里，我曾经告诉过大家，哥特式建筑之所以超越了罗曼建筑，是因为其内部用来支撑的拱顶发生了变化：
毫无疑问哥特式的尖形拱券是肯定要比罗曼式的圆形拱券要好的，随着哥特式建筑的兴起，越来越多的教堂中殿开始采用了肋式十字拱顶，原先用来支承穹顶的圆拱+八角形塔楼也开始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教堂里的穹顶也随之而去。
结构上的变化是穹顶失去地位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可能的原因也是我比较感兴趣的地方，大家可以稍微观察一下哪些著名的哥特式建筑，看看它们的教堂中殿是什么样的结构。
没错，在大部分哥特式建筑的教堂中殿，真正的尖塔（Spire）取代了原先罗曼式建筑中的八角塔楼。塔是典型的中世纪建筑物（因为不像穹顶，在中世纪之前塔是没有任何象征意义的）尖塔的构造吸引我们的视线向上，朝向天宇，自然也仰望神。
比起穹顶，也许直插云霄的尖塔更能代表哥特式建筑本身向上的动势，和哥特式建筑所使用的尖拱也更加契合，更能体现这一时代人们的思维。这大概也是人们在哥特式建筑中放弃穹顶，转而采用尖塔的原因之一。
在中世纪，塔也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许多基督教会都将大笔大笔的钱财挥霍在看似毫无实际功用的塔上，因此，塔也常常被理解为傲慢，乃至虚荣的符号。教堂里的高塔能够取代原先的穹顶，我想也和中世纪晚期社会经济的发展离不开关系。
（我本人一直算是李格尔的忠实信徒，他的那一套艺术意志理论算是影响了我很多，得出这样的一种结论，我想也算是对这一理论的一种印证吧）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讲，也仅仅只是表达了“穹顶退出了哥特式教堂”的意思，在一些不是教堂的哥特时期建筑里，我们还是能偶尔发现穹顶的痕迹的。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的厨房（Abbots kitchen of Glastonbury Abbey）大概修建于公元14世纪，这里面的穹顶就是一个类似方锥形的结构。
不过哥特时期穹顶整体上的衰落也还是一个既成事实，穹顶建筑想要在欧洲再一次复兴，恐怕也只能等到一百年之后的文艺复兴了。
我们最后来做一个总结吧：
在古典时代结束之后的欧洲西部，穹顶建筑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缓慢的、不断提升的复兴过程。这一过程在罗曼建筑中达到了一个高潮，不同的建筑文化相互交融，将穹顶建筑的水平进一步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而随着哥特式建筑的兴起，穹顶在教堂建筑中的重要性也随之降低，不过这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哥特教堂在结构上的突破和哥特时代人们思维方式以及审美的改变，并非是由于教会的阻碍。在此之后，穹顶建筑在西欧的发展一度陷入了沉寂，直到那一次影响深远的，永远改变建筑历史的大事发生……
大体上有关中世纪穹顶的故事就到这里了，感谢大家一直读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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