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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止戈≠和平

作者:三青 时间:2023-04-21 阅读数:人阅读

 

李连杰出演的电影《霍元甲》中,影片开始就是一个武术人在向世界推介武术项目。她说:在中文里,“武”的意思只是战斗的方式,武术的“武”字“止戈”,是说中国武术的真正含义是和解矛盾,就像奥运精神最重要的一点,是重在参与,而不是为了赢。李连杰及很多武术界人士,也常在公开场合对这个词的表意作出附合这个说法的注解。但是,无论今天的“武术”哪怕已经成了一种民间普及化的健体方式,成了一种或有或无规则限制的娱人游戏,也应该尊重文化事实:“武”,就是打斗的意思,“武术”,就是关于打斗技术的统称。

有了矛盾,如果真的是希望“和解”,只有协商、谈判的方式才可能达到,而取“战斗的方式”,其结果就只会分胜负、输赢,绝不会因此得“和解”。“不是为了赢”,为什么要用且战且斗的方式呢?

在这部电影的之前之后,也有一些专业人士以及某些辞书一再向大众凿凿言之:“武”字的结构表示此字的本义是停止斗争,制止杀戮,即“武=止戈=制止战争”。还说甲骨文里就有的这个字符,从华夏传统文化的角度定义了我们的祖先自古就有厌恶战争、向往和平的情感,我们的民族从来就是一个反对战争、热爱和平的民族。此论的敬爱血统之心似乎热切感人,但是,在“武”字之意的常识性、以及汉语的文字学知识性方面就大谬了。

一 刘彻不同意“武=和解、和平”之说

关于“武”字之意为“和解”、“和平”的解说,第一个表示反对的,会是从古墓里蹦出来的刘彻。刘彻,就是那个“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中的“汉武帝”。“武”是刘彻的谥号。谥号,是中国古代人死后依其生前事迹所给予的称号,也就是对死去之人一生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特点的总结及评价。

对“武”字的本意为“制止战争”的反对,刘彻会用自我事迹作辩驳:

——我为帝所做的大事,有政治上加强集权专制,有经济上推行官府垄断,有文化上奉行独尊儒术,而这些,后世的帝王大多步我后尘也如此或甚有过之,独独这“武”字,与还有被谥为“武”的众位帝王相比,我不愧鳌头。

我踞帝位五十五年,战时就四十四年,入史战役三十余次,亲率御军三十多年。后世不论评我“兵连戈结,民不聊生”是祸,还是评我“四方征伐,开疆拓土”为功,也都是承认了我最重要的治国特点就是这举国上战场打仗。我几十年就是醉心于兵戈铁血吞四夷,马踏人头追穷寇,臣子们谥我“武”,是真正知我懂我。“武”,我受之无愧,号符其实。

只是,我的“武”,也就是“穷兵黩武”而已。驾崩前两年我自己也承认“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都只是为了我的权柄,我的霸心,即使想过国泰民安,也不过是为了打仗需要的财力人口的考量。我的“武”,折腾了几十年,事实上的结果是“国库空虚,人口减半”,司马老夫子在《史记》中也说:国家弊政、国民贫困都是我发动的残暴战争导致的。如果把谥我“武”说成是因为我制止战争,热爱和平,我可实实心无此意,行无此效,实实不敢受此赋意。并且,在我前后被谥为“武”的帝王,你们去翻翻正史野史,真够得上“武”字的,也别无例外与我一般。

你们再看看我之前与之后,几千年都是丛林,兵多剑利则胜,强食弱肉就是规则。帝王们如我嗜武者,则强,则霸行天下,反之则惨。势弱时不得已“息武”,以送女子“和亲”得一时之解,也或是屈辱,或是勾践式养晦之韬略。一个我后世的大宋朝,不就是因为“抑武”使百姓一时得了与我治下相比也算得上的安居乐业,我大华夏才被嗜血成性的蒙人铁马踏中原,才被杀人如麻的外元挥刀为贱民了吗?

综而总之,从我刘彻的谥号、之前的春秋战国到整个二十四史,数千年的“武”,何时有过“和解、和平”之意哦!——

其实,今天的我们也可以看看,只要与“武”有关联的用词:武器、武装、尚武;武艺超群、孔武有力、文武双全……,也无不是只与战争与勇猛的意思相关,而与和平与平和的意思实在无任何直接联系的吗?

《水浒传》里的那些“好汉”们几乎个个尚武,有号称枪棒马上天下第一人的,有任东京八十万禁军总教头的,……,被逼上梁山,其武力当不讲安邦,却理应利民安民,但是,一拨人劫平民富家财物分赃不济贫,肆意挥刀搠向无辜男女幼童。只见嗜武暴行祸民殃民累累,能寻见保民护弱使之“安宁和平”的痕迹吗?

如果对刘彻以及类似刘彻的被谥为“武”的帝王以“和平者”冠之,难道这不是对民族两千来年里无数被迫战死、饿死者的苦魂灵的轻贱和无视吗?

看来,如果真希望将“武”之意与“和解、和平”有所关联,那就一定需要赋予它与刘彻似的“武”有重大区别的其他内涵,那就是:正义——为民生得福祉的正义!

二 从造字法看“武”字的表意/“武”之字意被误解的知识盲点

“武”字,一个常用的词,一个具有普通常识性的词意,却为何被一些专业人士以及某些辞书误解呢?重要原因之一:望文生意!(“文”与“字”的区别:“文”为独体字,“字”为合体字。)——也仅是由于对“止”的词意演变不得甚解,犯下一低级错误而造成的望文生意。

“武”是一个典型的会意字,由两个独体的象形字构成。象形、会意,是汉字的两种造字方法。东汉许慎《说文解字》给有定义:象形字,“画成其物,随体诘诎”,即字随物形“照瓢画葫芦”的意思,如“日月火木”等;会意字,“比类合谊,已见指撝”,即将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独体字合成一个字,会合它们的意义,来表现该字义所指向的意思,如“信从困林”等。

关于“武”字,先看图:

这图示明确告诉我们,不论是在刻、铸、写的任何阶段,“武”,都是由两个象形字“止”、“戈”合体而成的一个会意字。象形的“止”即“趾”,“足”意,表行进,不是表停止;象形的“戈”即“兵器”。所以,会意字“武”,由“止”“戈”会合而成的意思就是:人持戈而行,出征作战。而且,从此图还不难得出进一步的结论:从甲骨文始,“武”的字符形象而明确并一以贯之地就表示了一个意思——前去示威打仗,而不是放弃战争。

上图“武”的字符犹如画面,可以看成那人是在持戈而立,稳站脚步,注视着对方;可以看成那人是在持戈而行,迈动脚步,迎向对方。不论是哪样的具体行动,与兽斗,是为了取其皮肉维持自己的生存,除其威胁保护自己的生命;与人斗,赶跑对方、灭掉对方都是为了护己或夺他地盘,护己或获他粮食财宝,或二者兼取。总之,意思是凡对外施加强有力的行为皆可称之为“武”,而且,这“武”的图形就是持械行动,而无停息行动之意。

那么,“武”的“止”独立成字时,有“止息”的意思吗?有!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止”与“趾”是古今字。即表“脚”意的初成(古)字为象形的“止”,后此字增添了“停止”(停下足部的行动)、“平息”等意思,为避免一词多义而造成歧义现象,就分化出了以形声的新造(今)字“趾”承旧意,以初字表新意了。这就是“异时同词异字”现象,如“县”与“悬”;“莫”与“暮”亦类。

对“武”的“止”望文生意而错解者,错误源头就是此知识为其盲点:只知“止”字经演变后的今意,而忽略了或是不知“止”字的古意,便以今解古了。

其他人不论,可一些专业人士以及某些辞书,竟有此知识盲点实已令人瞠目;再以盲人带路还自信满满之态致大众“掉坑里”就万难谅恕;若非知识盲点,却有其他不能言说之因而故意错引解字歧路,那就更等而下之了。

三 “武”之字意与“和平”的关系

“武”字,由汉字造字法决定了,其本意有与打仗、打斗有关的“干戈军旅”、“勇猛”等,但是对其内涵却无任何的界定。

那么,“武”字之意与“和平”之意就决然无关了吗?亦不尽然。否则那些本本专家以及辞书的有关说法就没来由了。王力《古代汉语》第一册中有例子讲得很明确,说《左传》载“楚庄王曰:‘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古文字学家于省吾《释武》对此有注:“武从戈,从止,本义为征伐示威。”即意“武”属军事行动,且属“征伐”这种军事行为。

中国传统文化中对军事行为有多个不同的表述用词,以区分其特点差异,如侵、袭、攻、讨、征、伐等。侵:贬义,不宣而战,不示理由,不用钟鼓,直接进犯,具有突然性。袭:中性,秘而不宣,乘人不备,具有隐蔽性。攻:中性,偏重于军事上的攻坚行动。讨:褒义,上攻打下,要义正辞严地历数对方的罪状,具有公开性,相当于“征伐”。征:褒义,最初用于天子(上)进攻诸侯(下)。伐:原为中性,后为褒义。“征伐”连用为褒义,“有道”进攻“无道”,“无罪”进攻“有罪”,如“征伐以讨其不然”;征和伐都是公开的,正式的,大张旗鼓的。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大问题,于省吾对“武”的注释,似存在一点嫌疑:助“夫武”者自己敲锤裁定为“有道”的道德霸凌感。因为,“武从戈,从止”,双方都是扛着武器前来打仗,为什么己方就一定是“征伐”,打的是“有道”之仗,而对方打我就是“无道”呢?如果是对方来犯我领地也说得过去,但像刘彻的一生,“扩土辟疆”干的不都是占他人领地、灭他族人口的事吗?刘彻被谥的“武”,能属“征伐”吗?能归“有道”吗?

即使以于省吾的注释来定义“武”,说“武”的军事行为属“征伐”,是用正义的“有道”征伐非正义的“无道”,并消弭“无道”,从而取得的或保卫的是和平,那么,这“和平”也应该只是“武”的目的或者结果,而不是“武”字的本意。

何况,“武”字之意,即使确因如此良好的目的性而与“和平”有了关联,也还并非造字初始即确定了此意,而是有着人为塞进私货刻意令其演变的一个过程。

甲骨文“武”的字符,图示为人持戈行进,仅表示了前行去打斗的意思。最早的《书》中有“偃武修文”之说,“偃武”就是“停止战事”,不会是“停止征伐”之意;“偃武”之“武”只是中性词,明显没有褒扬或贬谴之意。这新史料与古典籍确凿的证据证明了:“武”字的原始意,就仅是动用武力,仅与打斗、军事有关,其行为无关乎道德与非道德之别,也无关乎正义与非正义之判。

著名古文字学家于省吾先生不可能也没有在关于解“武”字本意的问题上有误,那为什么其注释断然又权威地定义“武”为“征伐”,为“有道”之行为,为之抹上了一层明显且浓重的道德色彩呢?其原因应该是顺应并接受了儒家经典著作的引导。

在甲骨文与《书》之后,相传到了春秋末年,有鲁国史官左丘明为注释孔子“《春秋》大义”而作《左传》,并对此精心渗入孔子思想核心,其中就有了“楚庄王曰:‘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为武’”,即“征伐的目的是完成军功,收藏兵器,所以说‘止戈为武’”的论述;有了“楚子曰”“武有七德”:“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即“除禁暴力,收藏兵器(消弭战争),保卫国君,建立或巩固功业,安定民心,团结民众,丰富财物”的愿景。

对上引两句中的“武”,在句子的语言环境中应翻译成“武功”,即“武力所获之功”,而不能译成“武力”。“武力”之“武”字的本意,还就只是打仗,还就只是战争。当然,这“功”,也仅仅是为武者希望或许诺使用“武”这种手段之后所可能获得的美好效果,

《左传》,这部被有说与孔子亦友亦同道的左丘明所编撰的儒家经典,渗透了孔儒以德治世,以礼乐教化天下的主张,渲染了对“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及荆楚等以“武”建霸业者的褒扬。由此两个“武”字便可见一斑。

这注入了孔子仁德理念的“武”,其用干戈手段来止息战争的和平目的,其战争胜利者秉“七德”为功的美德结果,是理想的,是华夏天下愿望生活安宁安康者世世代代的理想。只是,其关于理想的所有含义,都不在“武”字本意之中。

于省吾先生,尤其对甲骨文、金文考释以及古代典籍考证两方面都卓有成就,为什么对甲骨文与《书》中都有的“武”字之意却给出了有误区的注释呢?冒昧揣测,是与于省吾先生自幼润浸于“四书五经”为一脉相承之因吧?“武”为“有道”之“征伐”,为得和平而战,应当也是于省吾先生自己的儒生之梦吧?

只是,作为学者,客观事实——古文献《书》、新发现史料甲骨文这二重证据对“武”字之意无疑义的同一表示——似以对孔儒的主观感情而被忽视至有所误解,就不能不让人对此小有微词了。

是数千年的史实令人不得不遗憾,“武得和平”这美好的理想,被“独尊儒术”的欲霸和已霸天下者们,宣扬了一朝又一朝,可对其蝼蚁众民却从来都实实只是虚无的空中楼阁。

虽然,被暴虐之人搅得生灵不安的无助的人们,祈盼有一种与其相当甚至更为有力的行为来制止、消弭这暴虐,还四海于祈望的太平,虽然,春秋时已有了对“征伐之武即可止(‘止息’义)戈”这美好理想的宣扬,但是,自春秋至秦汉始,中华大地几千年的古代史上,有过以民生福祉为正义的“征伐”吗?有过以“武之七德”全部内容为目的的军事行为吗?

数千年来,一切“武”之行为,致生灵于涂炭,陷民众于水火,无一例外的,不都只是为了“城头变插我王旗”吗?不都只是为了那一人能手握权柄,能得三呼“万岁”吗?不都只是为了在“治乱循环”之中的那一批又一批得胜得权得利者吗?因此,孔儒“武”即“征伐”即“有道的战争”的理论,就只能以玩文字游戏似的形式及效果出现了;因此,“武有七德”的美好理想,基本上就一直仅仅存在于几页故纸上,仅仅存在于以“鸡汤”蛊惑、麻醉众生的口舌之唾中了;因此,由“武”得和平安宁的愿景,就至今还只存在于大众的美梦之中了。

四 结语

“武”字之意就是打斗,就是战争。区别在于,打斗是为欺善逞恶,恃强凌弱,还是为护家助善,惩霸救弱;战争是仅为一人之霸气谬戾,为一家权柄之强固,还是为一国百姓之安宁,为天下诸域之和平。不论打斗,还是战争,只有各自为后者的“武”,才能得到自己、他人的安宁,才能得到一国、天下的和平,否则反之。人类的历史不就清晰且一再地证明了“武力缺乏为民生得福祉的正义就是暴政”吗?

当现代文明诞生之后,不再是“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一切权利、财富都进入了“民有、民治、民享”的时代时,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正义之武”对“非正义之武”的征伐,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以“正义之武”消弭战争——“武以止(停息)戈”这和平理想的实现。除此之外,别无它途!

“武”,为正义去战斗,消灭暴政,除亡邪恶,才能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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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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