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煤老板|十五年后的今天，有人开始怀念他们了

 

山西，荒凉与富有并存

山西，黄土广泛覆盖的山地高原，荒凉与枯焦的代名词。这里没有东北广袤的耕地，没有沿海便利的水运。特殊的地理环境不适合蔬菜生长，小麦制品既是主食，也扮演菜肴的角色。

山西商界第一次在中国历史上画下笔墨是清代以来晋商的崛起，以太原府为中心、辐射祁县、太谷、平遥的商帮，靠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力，把生意做到了全世界，名声响震寰宇。第二次，则是另一批靠着资源起家的商人，他们有一个中国特色的名字——煤老板。

煤是地壳运动的产物。远在3亿多年前的古生代和1亿多年前的中生代以及几千万年前的新生代时期，大量植物残骸经过复杂的生物化学、地球化学、物理化学作用后转变成煤，从植物死亡、堆积、埋藏到转变成煤经过了一系列的演变过程，这个过程称为成煤作用。

中国煤炭开采的历史很长，但由于开采工艺与提取工艺发展低下，煤炭作为燃料大规模使用则不过短短百年的时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煤矿多是国有经营，那时候的煤炭不值钱，想要卖出去，都得靠赊销，且回款无望。随着改革开放，中国发展开始提速，煤炭的需求量大幅提升，有眼光有胆识的个人开始承包当时根本没人过问的小煤矿。

美锦集团——第一代山西煤老板的发家史

美锦集团，曾是山西私人煤炭龙头企业，而它的创始人姚巨货的人生颇有传奇色彩，也是山西第一代煤老板的集体缩影。姚巨货出生在军阀混战的年代，从小参加过儿童团，打过鬼子，甚至还在天安门城楼受到过伟人的接见。1954年，年仅23岁的姚巨货已经成为了平泉乡的书记。1981年，在四川参加了参加社队企业会议的姚巨货，被外面的世界所震撼，他意识到改革开放的春风即将席卷大地，社会将迎来新的变革，于是，已经49岁的他辞掉了公职，开始下海闯荡。姚巨货的第一次尝试是跑煤炭运输，靠贷款1.6万买了两辆卡车后，开始给当地的煤炭企业运煤。好景不长，没多久姚巨货就因为个人从事运输业，被当做资本主义典型被捕入狱。

家里四处找关系，希望能把姚巨货救出来。就在这时候政策又为之一变，入狱八个月的姚巨货被放了出来。国家开始放松管制，个人可以从事的职业越来越多，姚巨货光明正大的干起来运输。1984年，积累了第一桶金的姚巨货办起了煤炭加工厂，伴随着政策的风口，姚巨货的生意越做越大。1989年，姚巨货更是投资5000万元建立了机焦厂。至此，姚家的产业初具规模，逐步向企业化发展。1997年，美锦集团正式挂牌上市，成为了闻名全国的煤炭加工企业。

“土煤老板”的快乐生活

作为山西煤老板的姚巨货，是所有煤老板眼中的佼佼者，而更多的，则是单纯从事开矿发家的“土煤老板”。

太原市姚村镇的韦三就是一位“土老板”。韦三年纪轻轻就出来跑江湖闯荡，1992年，28岁的韦三和哥哥韦二买了辆二手三轮车，在附近的矿上拉煤，然后再卖给村民，跑一天能赚十几块。当时煤矿是镇政府的产业，由于一直经营不善，想往外承包。韦三寻思了很久，想把矿盘下来，彼时的他并不知道能不能赚钱，就想着买了煤矿拉煤能更方便，不用再看别人的眼色。韦二也有同样的想法。可是，承包煤矿要7 8万，就是把两人都卖了也筹不到这笔钱。

在一次卖煤的时候，韦三无意中听到别人说现在国家鼓励给个人放贷款，让个人“搞业务”，于是，韦三带着十斤鸡蛋，敲开了当时区信用社社长的家门。细节没有人知晓，但韦三成功拿到了贷款。

煤矿被韦三包了下来。1993年开始，工业用电需求加大，煤炭开始走俏，开着三轮车在寒冬卖煤的情景对于韦三来说恍如隔世，拿着现金找他买煤的人络绎不绝，卡车在进山的路上排起了长队。三年承包期满后，韦三通过各种关系从政府手里买断了矿权。到2008年政府整顿煤窑时，韦三存在自己厂里的无烟碳有3万吨，精煤有6万吨。当地人流传，十几年的时间，韦家两兄弟现有的资产保守估计在5亿以上。

1997年前后，经济发展一般的山西，省会太原却是到处灯红酒绿，不亚于中国任何一个发达城市。吕梁、古交、大同、晋城，各个地方的煤老板汇聚于此，纸醉金迷。歌厅，喝酒听歌的霓虹场所，也是煤老板斗富的地方。点一首歌的起步价是500块，送花则需要1000以上，抵得上普通家庭一年的开销。煤老板为了展示自己的雄厚财力，加上歌小姐抛来的眉眼，瞬间迷醉，一晚上消费数万乃至数十万也是常有的事。而组团到澳门博彩则是2000年以后的事。

2005年夏天，孝义市太子里村的煤老板王超第一次和朋友到澳门，随身携带的，还有一张存款1000万的银行卡。在新葡京的VIP厅玩了7天以后，王超把赢来的1000万筹码换成了现金，通过当地的中介汇了回去。回到孝义的王超，本就喜欢热闹的他，请了本地有名的戏班子在村里搭台唱戏，宴请宾客。

去澳门之前，王超最大的爱好就是斗地主和打麻将。王超在村里的家，占地超过两亩，三层的别墅，院子里甚至划了停车线。每天下午，来家里玩的朋友的豪车停得满满当当，烟雾缭绕中有的打麻将，有的斗地主，一直玩到深夜。有时候大家玩的尽兴，深夜还不散去。王超就会拿出一摞摞的现金放在窗台上，自己上楼去睡觉。哪个老板手头输的没了，就自己去拿，第二天再还回来。虽然全国各地都有房产，但王超最喜欢的还是村里这套房，“在这里才玩的快乐”。后来王超在没有再去过澳门，他自己清楚，家财万贯，在那里也经不起抖搂，“这和家里斗地主输二三十万，是两回事”。

买房买车是所有煤老板共同的爱好。祁县的李俊儿自打开煤窑赚了钱就开始买房，北京，上海，沈阳，青岛、三亚，成都，至于现在他自己和老婆孩子名下有多少房产，他说自己真的记不清楚。由于不常住，很多房子的装修已经开始发霉。每次听到有朋友要去哪里哪里旅游，李俊儿都极力推荐朋友去当地自己的房子里住。疫情三年，哪都没去，三亚的大平层吊顶发霉，地板也开始变形。在车库里放的那辆丰田埃尔法甚至一条轮胎都没气了。

儿子和女儿喜欢车，自然也是买买买。卡宴、新款揽胜、雷克萨斯570、奥迪A8等等，应有尽有。前年女儿结婚，对方是省税务局的公务员，李俊儿对这门亲事很满意，陪嫁了房子、车以及2000万的现金。年过60的他已经无所事事，接送小孙子上下学成为了他唯一的工作。

2008年，山西大型煤矿整合，小型的民营煤矿则面临关停的境遇。已经赚得盆满钵满的煤老板也知道躺着赚钱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当财富只是一长串不太容易数清的数字时，有人选择躺平，有人选择转型。煤老板逐渐淡出历史，只留下江湖中的传闻。随着春夏秋冬的悄然更替，曾经被人们带有贬义看待的这群人，似乎又成为了一种念想，有人希望他们再回来。

多数时候，他们愿意造福乡里

为富不仁是一个广泛流传的成语，富人往往不仁义，但这个词似乎用不到煤老板身上。和多数没接触过这个群体人固有思想相反，煤老板大多来自农村，乡土情结浓厚。就拿商人姚巨货来说，当年开办煤气化，承诺为全清徐县居民免费供应十年煤气，最终供应时间甚至超过了十年。

再说土煤老板，发迹以后的他们更加注重在乡民中的口碑。王萍是吕梁中阳县的一位贫困户，丈夫患有中风常年卧床。2004年，王萍的二女儿考上了南开大学，山沟里飞出凤凰。苦于四年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没有着落，王萍进了山里的煤窑，到三个煤矿门口磕头，前两个老板二话没说一人给了5万。第三个煤矿的老板乔有发当时还在海南，听说了这件事以后，专程从海南赶回来，把10万现金送上门，并且在大学开学的时候，安排司机开着自己的奔驰把小姑娘送到了天津。

煤老板大多数还兼任本村的村长。乔有发就是他们村的村长。山里的老百姓生活并不富裕，自从乔有发当上村长，每年春节、中秋、重阳节都会自费发米发面发油，全村的水电费村民只承担一半，剩下的都由他买单。到了冬天，按户口算，每一户发两顿煤烧火过冬。

邻村的煤老板高学林则更像一个“大善人”，虽然不是村长，却承担着村长的使命与责任，只要村子里出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村长都来找他。有一户人家的儿子娶亲，家里穷请不起婚车车队，高学林把自己家的车都贡献出来，还再找朋友借车去当免费“跑婚庆”；村民偷着接高压电线抽水浇地，被供电站抓了，高学林不仅承担了十几万的罚款，还得上下找关系把被抓的人捞出来。

但是，往往眼红和嫉妒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有些村民的胃口越来越大，想着法找乔有发要钱，不给就去矿上捣乱，堵大门，破坏生产。乔有发很无奈，第二届村长任期结束以后，就坚决不再干了。2009年煤矿关停，乔有发举家搬到了海南，后来逢年过节，村里的人再没有吃过一粒免费的粮食。高学林的煤矿则是面对部分村民无休止的举报，其中不乏他曾经帮助过的人。结果到2007年的时候，高学林就在被逼无奈之下，把煤矿卖给了福建人，自己搬去了太原生活。

当然，大多数煤老办虽然不鱼肉乡里，但更不能算是善茬。清徐县三虎的矿也在村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除了少数几个发小，几乎不和村里人来往，只是该出钱的时候也不吝啬。2003年当地经历了倒春寒，刚发芽的菜苗一夜之间悉数被冻死。县政府给村民发放了一部分补助，三虎也出了部分钱。但是如果有人不仗义来找茬，手下养着的一帮打手也不吃素。2004年，当地一帮混混来敲诈要钱，三虎的小舅子带人和对方发生了冲突，打伤了对面好几个人，最后三虎掏钱摆平。尽管出的钱要远多于被敲诈的钱，但他觉得很划算。“想欺负老子，老子有的是钱，不流点血不好拿走”。2005年，某个煤老板和对方竞争村长一职，两大家族大打出手。晚上，对方花钱雇佣了50多个东北人来准备接着打。煤老板眼看压不住，回家拿出猎枪朝天放了两枪，对方见状，一溜烟作鸟兽散。

煤老板，还会回来吗？

2008年春节前夕，南方经历大面积雨雪天气，中央领导亲自下到山西的煤矿，督促出煤支援南方。而当时随着煤老板的出走，山西本地人已经很难享受到原来每年冬天配备的取暖指标煤，自己掏钱购买煤炭的价格甚至要高于卖给其他省份的价格。

几年后，著名编剧汪海林在一档访谈节目中谈到：“我经历了各种投资人，有煤老板、房地产商，到现在是互联网企业，但最好的还是煤老板，他们除了要求找女演员以外，没有别的任何要求，他根本就不干预我们的创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煤矿里面如果瞎干预会出人命的，他有一个安全生产的意识。真的，他是特别尊重专业的人，因为挖煤这个事真的不能瞎干预。现在煤炭企业也不景气，我们特别呼唤他们再回来”。汪老师的这段感慨，或许也代表了多数曾经和煤老板合作过的群体共同的呼声。

2020年，山西省政府整合同煤集团、晋煤集团、晋能集团、潞安集团等省内煤炭企业，成立晋能控股集团，所有煤炭销售由政府统一调配。

十五年后的今天，山西人很再难享受到资源带来的哪怕一点点红利。当屋外温度下降至零下20°时，他们中有些人，可能开始想念煤老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