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为生命注入永恒力量 | 乐评
文 | 丁翼
2月17日，深圳滨海演艺中心，指挥家张国勇执棒深圳交响乐团，以他最擅长的肖斯塔科维奇两首交响作品《a小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和《c小调第八交响曲》，为深圳乐迷奉献了难度和完美度双高的音乐会。
当下的时代好似一个欲望的加热器，但欲望总与失望相伴。那份无法言说的挫败感，指向的是恐惧和愤怒。如“肖八”般冷门却直击人心的交响曲，好似极端情绪的解压阀，它能让正反两极产生对冲，维系着人类脆弱的神经系统。“肖八”虽在音乐形象上是一片焦土，但浮雕般绵密的织体托举着尖锐的不协和音，仿佛巨石下顽强的植物。这份隽永的生命力，才是真正的灵魂孤本。
第一乐章开始，上行大跳的动机令人不安。弦乐组在长时间的演奏后，链接到了木管组和带有弱音器的小号，底色保持凄凉。铜管展现了敌人凶神恶煞的形象，乐队的咆哮发出了抗议之声，英国管宣叙调般的旋律好似灾后幸存者的独白。特别值得关注的是，英国管独奏前，整个乐队在张国勇的精心布局下，音响效果由轰鸣到静谧，这个过程极具戏剧性和张力。到第24分钟弦乐由弱变无，第一乐章结束，对深交各声部乐手的放心、与作品探触人性黑暗的担心，交织在一起。
第二乐章短小精悍，是对死神的想象，荒诞的舞蹈动作让我联想起某部意大利电影中那位在纳粹集中营以游戏蒙骗儿子的父亲。短笛、黑管、低音大管相互缠绕，全员在小军鼓的护驾下加速加量，木琴与长笛、双簧管接力，小号齐奏邀请定音鼓，干脆利落地给本乐章画上句号。
三四五乐章不间断演奏。第三乐章是“肖八”最知名的段落。这个乐章能引起音乐发烧友硬件党们的“聚众械斗”，由它派生出诸如“穿透力、爆发力、金属感、层次感”等一大堆作为衡量发烧器材好坏标准的业界名词。弦乐整齐划一的刀砍斧凿，一亮相就让人惊艳。小号首席把独奏吹得很稳，音色和炫技不输海外名团。第三乐章声部间短促有力的榫卯交合仿佛机械运转，尽管精密但主题的堆砌和炽热终于引向爆炸，第四乐章在打击乐爆棚的音响下犹如整座大厦轰然坍塌，随后便是苍白的“帕萨卡利亚”固定低音主题，经过“帕萨卡利亚”11次变奏后到了第五乐章，之前持续的紧迫和压抑才总算有所缓和，音乐结束在明亮却气若游丝的C大调。至此，“肖八”营造的一小时暗黑气氛终于见到了一点儿光亮。
经过张国勇的悉心调教，深交全体乐手的精准度有了极大地提升。之前困扰乐团的音准、节奏问题，在完全尊重音乐本体的前提下，都神奇地解决了，甚至神奇而自然地呈现出独特风格与艺术之美。
张国勇把肖斯塔科维奇比喻成“鲁迅式”深刻的作曲家。在那个特殊历史时期，肖氏的音乐语言不能直给，甚至需要“欲哭还笑”般地扭曲。正是在《a小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中，肖斯塔科维奇第一次明确地运用了代表自我的签名动机DSCH。
当晚担纲独奏的是小提琴演奏家黎雨荷。她出身音乐世家，年轻美丽，生活并没对她亮出过獠牙。如何令人信服地表现这部作品的纠结与愤怒？听完第一乐章我就知道，在她年轻身体的包裹下，暗藏一颗成熟的灵魂。全曲乐章的安排明显带有肖氏作品中常有的象征意义。“夜曲”所描绘的并不是同名乐曲通常表达的甜美，而是黑暗笼罩的绝望。“诙谐曲”讽刺了一种癫狂状态，主题音调表达了作曲家对犹太人在思想感情上的认同。“帕萨卡利亚”乐章承载了作曲家无言的悲痛，也可以看作是为死难者谱写的安魂弥撒。小提琴的华彩乐段，把焦虑和疯狂表现得淋漓尽致。张国勇用适合的乐队力度烘托着黎雨荷，她的技术水平让这把1760年的名琴迸发出绚烂的光芒。如果偏爱老奥和文格洛夫的版本，会对黎雨荷的力度稍有不满足感。如果对代表犹太人旋律的下滑尾音比较敏感，会对黎雨荷的艺术表现上升空间更加期待。半年前黎雨荷与杭州爱乐乐团合作过这首协奏曲，当晚的她看谱演奏，让我稍显失望。
当晚的演出曲目难度和乐手的体力消耗都很大，却是近几年深交最接近完美的一场音乐会。张国勇排练效率很高，他的指挥布局严谨、手势精准，既有严密的逻辑性和深刻的思想性，又有热烈情感和突出的效果，这就是感性和理性的完美结合。虽然乐季音乐会客席指挥只能安排一场，但当晚他给深交留下的这版“肖八”，估计会像2001年他率领深交在北京保利剧院上演的“肖五”那样，被业界和乐迷谈论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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