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死异乡：一位明朝穆斯林船长的大航海时代悲剧

公元1533年，伊尼米劳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沿海居民。他或许拥有相当显赫的地方家世，却受制于大明朝的无情海禁政策，不得不忍受相当尴尬的经济和政治地位。以至于连具体的中文名字都无法留下。

于是，他毅然选择到南洋地区闯荡，见识下大部分同乡所无法触及的花花世界。但苦于自己的特殊身份，只能在两股势力间左右摇摆。最后客死在越南异乡，成为被时代洪流冲入海底的一粒小石子。

早期欧洲人绘制的远东地图 闽越海岸与中南半岛天然连接

早在15-16世纪之交，许多中国商人便依托地方官府的刻意庇护，冒险参与进大航海时代的不可逆历程。其成员以来自珠江口、潮汕和闽南的广东、福建居民居多，更夹杂着各类追崇佛教、道教、妈祖、三山国王与安拉的复杂群体。彼此保持着亦敌亦友的竞争关系，主要靠同乡血缘、信仰认同或利益瓜葛等手段维持内部团结。后来外夷笔下的伊尼米劳，亦为这段心酸往事的某个积极参与者。

南洋地区的穆斯林化 在明朝时已非常显著

然而，彼时的南洋早已风云突变，几乎完全成为穆斯林的独霸天下。换句话说，先前遭遇百多年地理隔绝的新一代闽粤商贾，很难像自己的遥远先祖那样轻车熟路。例如佛教徒居多的船只，不可能在衰落的占城或新加坡找到同类寺庙。至于妈祖与三山国王的门徒，也无法在南岛土著身上获取原始共通点。唯有部分回回裔能在马六甲和北大年搭上话，但总体数量十分渺小，难以扭转这类结构性的整体被动。因而终究只是外围参与者，经常被影响到每次出海的收益高低，乃至自身航运的必要安全性。

葡萄牙人的出现 让华人船长有了新的选择

作为应对措施，一些华人私商开始主动改变信仰。例如本文的主角伊尼米劳，就大约在1525-30年选择了基督教，将自家船只挂靠到葡属马六甲总督--小达伽马麾下。之所以会做出如此选择，根本原因还在于葡萄牙人的风头正劲。作为近代欧洲海洋文明的急先锋，他们已在南洋水域纵横多年，击败过包括土耳其人、波斯人、亚美尼亚人、印度人、马来人和爪哇人在内的几乎所有强敌。但终究受限于人力资源匮乏，希望笼络到更多有合作意愿的加盟商。本就游离于传统穆斯林圈子的华人，自然希望能利用好这个机会，实现产业链层面的弯道超车。

由于整体实力欠佳 南洋地区的华人通常很难占据高位

可惜，残酷的地位高低之争，往往需要以绝对硬实力为支撑。显然，那些新基督教船长们，不可能靠念经就碾压数量庞大的对穆斯林同行。故而经常会感觉自己会被他人“瞧不起”，并由巨大心理落差滋生出仇恨情绪与报复心理。于是，伊尼米劳在1533年决定领某高就，率领部下驾船去往海峡东侧的宾坦群岛。他在那里偶遇莅临的彭亨苏丹，还受到过毛拉等教士阶层的鼓励。从而顺理成章的改宗伊斯兰，成为苏丹麾下的劫掠船长。

改宗伊斯兰后 伊尼米劳经常在南海地区猎杀葡萄牙船只

此后，伊尼米劳正式开启自己的纯海盗生涯。因为有王室赞助，他将座驾换成了1艘体型硕大的福船。除原本就追随自己的华人部下，还有苏丹派来的100名马来士兵压阵。其主要目标，则是频繁往返于马六甲与明朝之间的葡萄牙商团。因为西方商人非常看重成本控制，总是会用最少的帮工、最低限量的武器和排水量较小的船只，且尽可能运输最多的香料等高净值货品。所以，每一次成功都会比占领其他群体的船只要更划算。

伊尼米劳的战术 就是简单的大鱼吃小鱼

伊尼米劳也充分发挥己方体量优势，经常对落单目标展开突然袭击，在对方有充分反应前就完成占领行动。例如其生涯的第一个受害者，就是1艘因躲避风暴而停泊在温州双屿河上的小船。在成功击杀18名葡萄牙海员后，他还下令将余下的马来或黑人奴仆都处死，把储藏在下层甲板的大量胡椒据为己有。此后的7年时间里，这位来自明朝的穆斯林海盗又如法炮制。至少洗劫了4艘西方商船，杀死300多名各族商贾与海员，另将5-10名投降者收为奴隶使唤。至于来自中国的商船，虽没有留下明确记录，但无疑不属于漏网之鱼。

经过几次交战 法利亚的已拥有3艘小型武装商船

不过，这段充满复仇快感的潇洒日子，终究在1540年的夏季走到了尽头。当年9月8日，伊尼米劳与他的超大号福船正巡弋在越南水域，为躲避风暴而遁入占城沿岸的内河暂避。结果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来客，还有3艘体积较小的福船也在内湾下锚停歇。基于当时的风向走势，这位大海盗想当然的判断出对方来自明朝水域，上面的乘员普遍战斗力羸弱。而且是不受朝廷保护的走私者，不存在任何的外交或法律风险。只是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派1艘小艇上前探查，却被群情激奋的海盗们用成堆乱石给砸了回去。

由于是从海南岛南下

法利亚的小船队被伊尼米劳误认为普通闽越私商所有

事实上，伊尼米劳眼里的潜在目标，的确是从海南岛方向航行而来。但乘员绝非普通闽粤商贾，而是由冒险家安东尼奥-德-法利亚率领的精锐走私队伍，包括少量葡萄牙士兵、黑奴与大量马来帮工。一行人最早还是单船前进，直至在海南西部击败其他海盗，才将初步将小型编队扩充起来。接着又从北部的南渡江出发，绕行至三亚地区的椰子岛休整，最后才顺着北风抵达占城。由于偶然看到同胞呼救，又被乱石砸伤探查人员，便决心以武力夺取船只控制权。

尽管火力欠佳 但伊尼米劳眼的部下却主动出击

当天夜里，法利亚率领部下分乘3艘船向伊尼米劳眼发起强攻，很快就用36门大小火炮取得全面压制。但对面的海盗并不急于跑路，反准备靠凭借体量优势扭转颓势。毕竟，16世纪的大部分火炮，还无法有效击穿大型船舶的外壳。所以，上面的彭亨士兵索性放下绳索，准备依次夺取来袭目标。不想此举正中葡萄牙人下怀，为驾驶小艇包抄的分队提供了快捷通道。由于距离逐渐拉近，仅靠数量不多的枪炮已不能满足作战需要，必须以火药罐和标枪取而代之。

为了有更多人力资源 胜利者往往会捞起跳水的幸存者

经过约半小时激战，伊尼米劳的部下渐渐露出颓势，纷纷跳水游向岸边保命。倒是法利亚看到后，竟反常识的组织部下前去救援，用2艘配有纵帆的快艇捞起16名俘虏，也包括堪称罪魁祸首的头领本人。他的本意主要是为搜集劳动力，顺便套取各类更新情报。稍后，也正是其中的2人招供，将伊尼米劳的光辉历程都吐槽出来。

经过一番拷问 伊尼米劳的履历被部下全盘脱出

于是，这位在异族、异教旗帜下纵横7年多的海盗，便与其他3个幸存者一起被砍杀处决。当尸体的残骸被全部丢入水中，有关他的一切传奇便基本烟消云散。若不是有《远游记》的作者平托也在旁经历，后世恐怕很难知晓有这么号人物存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