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祥 嘉沐

编辑/漆菲

当地时间4月26日，正在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的韩国总统尹锡悦前往白宫同美国总统拜登会晤。会晤结束后，双方发表联合声明并共同会见记者。其中引人关注的一项内容是，双方就全新理念的对朝延伸威慑措施达成一致。

据韩联社报道，韩美领导人发表了以创建“核协商小组”（NCG）为主体框架的《华盛顿宣言》（Washington Declaration），其中写入加强针对朝鲜延伸威慑的具体内容，提升美国对韩提供“核保护伞”的实效。

延伸威慑，指的是美国承诺调动全部军事能力来保护盟友免受威胁。尹锡悦表示，韩美两国将共享应对朝鲜威胁的核战略武器的运作计划信息，双方将定期进行协商，讨论共同规划并落实把韩国尖端常规战斗力和美国核战力相结合的共同作战方案，其结果将报告两国总统。对于《华盛顿宣言》，尹锡悦认为，延伸威慑的强化与落实方案将与以往不同，“韩国国民对朝核的忧虑有望大大缓解”。

2023年以来，朝鲜共发射过九次弹道导弹，包括三次洲际弹道导弹试射。就在4月13日，朝鲜试射了使用固体推进剂的“火星-18”洲际导弹。从液体推进剂进步到固体推进剂，这一军事技术进步被认为将动摇现有的韩美导弹防御体系。

“这次韩美首脑会谈上推出‘核保护伞’相关专门文件，在其他同盟里也是史无前例的。”韩国国立外交院美洲研究部长金弦旭（音）评价说，“这体现了美国守卫朝鲜半岛的强烈意志。这次的特别文件可能会成为美国构建东北亚等印太地区集体安全体制的基石。”

韩国各界讨论拥核可能性

4月下旬，韩国召开了核政策论坛的首次会议。这是一场非公开会议，讨论的主题之一便是假想半岛发生战争，美国介入，朝鲜以洲际导弹攻击美国本土来逼迫美国退出。届时，华盛顿会冒着西海岸城市变废墟的危险继续为韩国而战吗？

论坛主席张成章是世宗研究所朝鲜研究中心主任。他在国防部、韩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统一部、青瓦台国家安保室当过政策顾问。会上，他给出了一个让外界为之震惊的提议：如果朝鲜再次测试核武器，韩国就应退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如果朝鲜在半年内不放弃发展核武器，韩国也将开始建造核武器。他认为，如果韩国做出这一惊世之举，南北双方彼此核威慑，将大幅降低朝鲜半岛发生核战争的概率。

美国史汀生中心下属北纬38度（38 North）网站主编珍妮·汤（Jenny Town）对此提出质疑道，“更多的核武器，并不能使世界在核利用方面更加安全。至少以印度和巴基斯坦为例，我们没有看到上述情况。拥有核武器，在某种程度上反而给两国开了绿灯，让其走得更远。”

伴随着朝鲜核能力日益增强，越来越多的韩国人认为，美国可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高丽大学政治学学者高智英就不看好美国核保护伞的可靠性，她表示：“认为另一个国家应该保护我们，是不理性的。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和责任。”

2016年，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指责韩国在防务上搭便车，要求韩国为驻韩美军分担更多开销，否则撤军。

尽管一些韩国人一直嚷着要赶走驻韩美军，但一旦南北关系紧张，他们又把确保安全的希望寄托在美军身上。不少人意识到，美国的承诺并非一诺千金，很可能因为总统换届而产生变卦。

2023年1月11日，在青瓦台迎宾馆举行的韩国国防部与外交部新年工作汇报上，总统尹锡悦谈到韩国拥有核武器的可行性，令外界哗然。

“在韩美高强度延伸威慑和美国核资产运用方面，共同策划与执行并不是指美国守护韩国安全，而是因彼此在安全利益上的共同利害关系一致，才有可能实现。”他当时说，“若形势变得严峻，可能会考虑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或者拥有自己的核武器。这样一来，凭借我们的技术，可能在更短的时间内拥有核武。”

尹锡悦强调，三轴体系中最重要的是大规模惩戒报复系统——三轴体系还包括杀伤链、韩国的导弹防御体系。他提到，“导弹防御体系也很重要，但事实上，比起利用导弹进行攻击，用其进行防御时所需的费用更高，要高出10倍。若调动监视侦察和打击装备精准打击目标，需要巨额费用。”

尹锡悦明显不满足于当前的防御手段，他表示，“切实确保大规模惩戒报复系统能力，是防御攻击最重要的方法。在我们遭到攻击时，凭借该能力可进行百倍、千倍的还击。”

这番论调得到执政的国民力量党内不少人士的支持。今年1月30日，大邱市长洪准杓曾宣称：“进行核武装有助于实现自主国防，从而摆脱朝核奴隶的处境。”3月13日，作为对朝鲜潜艇一天前发射两枚巡航导弹的回应，首尔市长吴世勋坦言，韩国不能被非核化的目标所束缚，即便冒着国际反弹的风险，也应该打造核武以强化对朝鲜的防御。“我们很难再让人们相信，应避免发展核武器并坚持无核化目标。”

执政党内倡导发展核武的大佬当中，吴世勋差不多可以排到头位。想当年，尹锡悦与吴世勋在争夺党内总统候选人资格时，尹锡悦还曾一度反对韩国发展核武器。

面对来自国内外的反对声

韩美此次将“对朝加强延伸威慑”写入正式文件，被韩国媒体认为“史无前例”。

韩国《朝鲜日报》评论称，美国正在实施用美国核战略资产保护非核盟国免受敌对势力的核攻击威胁的所谓“核保护伞（延伸威慑）”政策。美国提供核保护伞的国家不仅有韩国、日本、澳大利亚，还有北约成员国中的30多个国家。美国和北约不断发展核共享战略，但没有就核共享、核保护伞编写和发布专门文件。美日双方也未将核保护伞列入联合声明或制作并发布相关文件。

这一文件，也是在回应韩国社会甚嚣尘上的拥核言论。尹锡悦今年年初发表拥核言论后不久，韩国盖洛普公司进行的一项民调显示，76.6%的人赞成“自主研发核武器”，77.6%的人相信“朝鲜不可能实现无核化”，48.7%的人认为“美国不会在半岛发生战争时动用核威慑力”。

而在3月下旬，盖洛普以韩国人（1037人）和美国人（1000人）为对象进行的民调结果显示，美国人中赞成韩国自行拥有核武器（64%）的比率比反对意见高出22.6个百分点；对于在韩国部署战术核武器，赞成（36.5%）和反对（37%）的回答比率差不多。对于韩国和美国“北约式核共享”方案，42.6%的美国人表示赞成，比反对比率高出10个百分点以上。

相比美国人，韩国民众对相关问题的支持率更明显，赞成韩国拥有核武器（64%）、共享北约式核武器（57.5%）、部署战术核武器（56.7%）的比率都是反对者的两倍以上。

这引发韩国国内外的反对与担忧。魏圣洛在李明博时期担任过韩国外交部半岛和平交涉本部长，负责朝核问题六方会谈谈判。对于国内支持拥核的言论，他指出，民调结果很大程度受到情绪化的影响，我们不应对日渐沸腾的核武装舆论坐视不理。“韩政府、政治圈和专家集团应积极站出来说明核武装可能带来的问题，介绍眼下我们可以选择的最佳对策。”

他也忧心忡忡地指出，核武装是足以左右韩国国运的大事，具有相当大的风险，韩国社会却认为鼓吹核武装不算什么问题。按照当前趋势发展下去，下届总统选举时可能有候选人会许下发展核武的承诺。

现年70岁的齐格弗里德·赫克尔（Siegfried Hecker）是美国德高望重的冶金学家和核科学家。他于1986年至1997年任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主任，现为斯坦福大学工程学院管理科学与工程系名誉研究教授。从2004年至2010年，他以非官方身份每年一次去朝鲜，评估宁边核科学研究中心的钚计划。

赫克尔今年3月接受韩媒采访时，给韩国自主开发核武器的主张泼了冷水。他肯定了韩国具有开发战术核武器的能力，但指出，如果要赶上朝鲜在战略核武器上的能力，可能需要漫长时间，并会占用相当多的国防经费。

“虽然不知道尹锡悦总统的发言是不是一种政治姿态，但美国显然将会严肃看待这一问题。美国认为《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不仅仅是条约，而且是一种国际性制度。倘若盟友突然开始开发核武器，将超过退出这一条约的水平，并使美国的所有努力付诸东流。”赫克尔直言，“对韩国而言，也是做出一个非常不幸的选择。”

他强调，美国的核保护伞始终可靠有效：“核保护伞是有意义的，因为美国几十年来一直带着耐力，精心地进行管理……韩朝领导人若拥有发射核武器的权限，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对国际社会和韩国人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魏圣洛清醒指出，一旦韩国做出违背国际规范的极端选择，将面临严峻形势：“届时韩国不仅要与美国、中国、俄罗斯和日本对立，还要站在全世界主要国家的对立面。韩美同盟将受到巨大损害，国际压力将从各个方向涌来。”

在他看来，倘若走到这一糟糕地步，韩国将成为国际社会的弃儿，对外依存度极高的韩国经济也将受到严重打击。“我们要设法让人们看到，韩国社会具有避免被情绪化舆论绑架，从而做出极端政策选择的能力，能够对情绪化舆论作出妥善处理。只有这样，才能增进国际社会对韩国的信任，从而使我们拥有强化延伸威慑能力所需的更强交涉能力。”

朝鲜战争吓阻力不断增强

4月13日早上7点50分，朝鲜导弹触发了日本北海道几乎全部地区、本州岛北部部分地区的全国瞬时警报系统。最终虚惊一场。上午9点前，导弹的雷达信号在日本海上空消失，空袭警报、疏散令随之解除。

朝鲜随后兴高采烈宣布，首次成功测试了采用固体推进剂的新型洲际导弹“火星-18”。朝中社公布的照片显示，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恩及其妻女、妹妹，一同抬头观看了导弹发射。此导弹的首次公开亮相，是在2023年2月庆祝朝鲜人民军成立75周年阅兵式上。

2017年以来，朝鲜洲际导弹研制不断取得突破。2022年3月，朝鲜首次发射“火星-17”液体推进剂洲际导弹，并于2023年3月第二次发射。推进剂包括燃料和氧化剂，采用固体推进剂的导弹，在生产时就装好了推进剂。采用液体推进剂的导弹，由于推进剂有腐蚀性、保存周期短，只能在发射前灌注，整个灌注流程要好几天，其间很容易遭对方打击。所以，采用固体推进剂的导弹容易维护，可靠性高，可以迅速发射。

这意味着，朝鲜洲际导弹部队的生存能力，获得了质的提升。金正恩说，从液体推进剂到固体推进剂的技术突破，将使敌人“在面临无法克服的威胁时，感到极度焦虑和恐惧，并对自己的决定深感后悔和绝望”。

4月11日，金正恩曾在中央军事委员会的大会上呼吁，要以“更务实且更具攻击性”的手段壮大朝鲜的战争吓阻力，“应对美帝主义以及韩国傀儡叛国分子发动侵略战争的升级行动”。

朝中社发表的照片中，对作战地图做出模糊处理，金正恩手指疑似指向韩国首都圈，以及驻韩美军平泽基地。这释放出一个严厉的信号，朝鲜绝不服软，只会在斗争中变得越来越强。

金正恩并非说空话，配合的具体措施是，朝鲜展开一系列武器试验狂潮。朝鲜近来发射了多枚导弹。它们主要是弹道导弹，多了以往没有的潜艇发射巡航导弹，以及可以装核弹头的自动驾驶鱼雷。朝鲜声称，这是为了回应美韩3月进行的“自由之盾”联合军演。

“朝鲜频繁挑衅是企图把韩国当作事实上的‘核人质’，走向获得有核国家地位认可的阶段。”韩国安保当局一名相关人士4月17日向韩媒评价说，“以韩美同盟为基础加强应对朝鲜核导的延伸威慑战略后，对朝鲜挑衅的过分担忧得以消除，这是事实。”

针对当前朝鲜半岛局势，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汪文斌4月13日曾表示，半岛本轮紧张局势事出有因，美方日前在半岛周边大搞军演，出动战略武器，带来的消极影响有目共睹。希望各方保持冷静克制，停止施压对抗，尤其是美方应早日拿出实际行动，回应朝方的合理关切，尽快为缓和紧张重启对话创造条件。

4月17日，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张军在安理会朝核问题公开会上发言指出，当前朝鲜半岛局势持续紧张，对抗不断升级，中方对此深表关切。半岛问题作为冷战残余延宕几十年，本质是安全问题。半岛停战以来，一直未能建立和平机制，朝鲜面临巨大安全威胁和生存压力，其合理关切长期得不到足够重视和回应。近段时间，美国在半岛周边频繁举行军演，出动核动力航母、B－52轰炸机等战略武器，严重加剧朝鲜不安全感，这是导致当前半岛局势紧张的主要原因。

张军表示，面对半岛新一轮紧张升级，中方呼吁相关各方都保持冷静克制，正视问题症结，坚持政治解决大方向，为实现半岛无核化、维护半岛和平稳定共同作出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