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鲜还能吃多久?
表面上,这是一个关于海鲜的故事,骨子里,我想探讨的是人与大自然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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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关于海鲜的故事是从去年开始酝酿的。2015年3月,我乘坐一艘邮轮环游地球一圈,于5月底回到上海。到达上海的前一天晚上,我去甲板上吹风,惊讶地发现海面上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我心想怎么这么早就到上海了?再一问才知,还差8个小时航程呢。原来,我看到的是舟山渔场禁渔期开始前的最后的疯狂,海面上的每一盏灯泡都代表一艘渔船,渔民们正在诱捕那些具有趋光性的鱼类,鱼儿们从老祖宗那里遗传下来的生活习性最终背叛了它们。
舟山国际水产城海鲜交易市场(摄影:袁越)
那个场面实在是太震撼了,我居然忘记了拍照,甚是遗憾。回来后我上网搜了一下,相关新闻和讨论都非常少,原因不难理解:如今的渔船一出海就是十天半个月,远洋捕鱼船甚至更长,很少有记者能有机会上船采访,而大部分渔民也没有那闲工夫拍照发微博,于是,如此壮观而又内涵丰富的场面却没能进入大众的视野,以至于很少有人知道我们的领海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舟山渔民捕捞上来的梅童鱼(摄影:袁越)
以前读到过一个颇有深意的说法:如果一件事如果没有被记者报道,那它就根本没有发生过。互联网时代记者没那么重要了,所以要换个说法:如果一件事没有被网民热炒,它再重要也没人理会。可问题在于,网民关注的热点事件,往往和该事件本身的重要性没有关系。
舟山渔民在收地笼网(摄影:袁越)
比如,我一直比较关心环保的话题,尤其是生物多样性,我坚信这是一件关系到所有人的大事,但这个主题往往很难在公众中引起共鸣,全世界都是如此。我曾经采访过英国著名科普杂志《新科学家》的主编,他告诉我他们杂志每次用生物多样性做封面,肯定卖得不好。虽然民意调查显示很多英国人都知道这个话题重要,无数政客也经常把这个词挂在嘴边,可真遇到具体事儿了,就没人关心了。
所幸《三联生活周刊》一直有个很好的传统,愿意为一些很重要但关注度低的话题提供充足的版面。当今中国像这样的平台越来越少了,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当然了,杂志也是要卖的,所以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一个角度,既能帮助大家搞清楚生物多样性到底和我们人类有何关系,弄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去保护它,又能引起广大读者的兴趣,不至于让人觉得我是在说教。可惜的是,我一直没能在关于陆地的选题找到这样一个角度。
山东烟台的渔民在整理扇贝养殖笼网(摄影:袁越)
今年5月中旬,我开始正式进入海洋鱼类这个选题的筹备工作。有一天我在看资料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双赢话题!因为海洋生态系统的生物多样性和大家都喜欢吃的海鲜几乎就是一回事。
不知道大家想过没有,你吃到的海鲜本质上都是野生动物。它们本来好好地在海里游泳,一不小心游进了人类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最终被端上了餐桌。当然了,自然界本来就无时无刻不在上演吃与被吃的戏码,但自从人类出现后,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永远扮演吃的角色,我们成了地球上最顶级的捕食者。很快,陆地上的野生动物几乎被人类吃光了,即使像狮子老虎这样的陆地之王也都陷入绝境。但海洋一直是个例外,如今地球上只有海洋里还有大量野生动物存在,大海就是人类最后的猎场。人类捕食过的鲸鱼鲨鱼金枪鱼就相当于陆地上的狮子老虎和猎豹,人类喜欢吃的鲍鱼海参多宝鱼就相当于陆地上的野猪乌龟和梅花鹿,它们全都是海洋生态系统中的一员,共同维护着海洋环境的健康。所以说,保护海洋的生物多样性和繁荣海鲜市场其实是一回事。如果前者被破坏了,后者也就没有了。
威海海域密密麻麻的海上养殖网箱(摄影:袁越)
要想讲好海鲜的故事,就必须从捕鱼行业着手。海鲜大家都喜欢吃,但很少有人了解渔业的内幕。这个行业一直被忽视,很少成为大众关注的焦点,这是很不应该的。我从3年前开始不定期地做行业调查,我觉得这是记录这个时代的一个很好的方式,也很符合《三联生活周刊》的办刊宗旨。我先是从比较简单的洗涤剂行业入手,接着又做了种业和仿制药业的行业调查,反响还不错。渔业可以算作是我这个“行业调查”系列的第4篇,这个行业里的故事太丰富了,我决定将其做大,做成一个封面故事。
为了搞清中国渔业的内幕,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先后走访了北戴河、威海、上海、舟山群岛、厦门和东山岛,采访了个体渔民、渔业公司的工人、海产养殖户、海产品种苗公司、海洋领域NGO和专门从事渔业政策和海洋科学研究的中外专家,试图从不同的方面全方位地了解渔业的现状。
我和世界渔业协会理事会主席布朗温·吉兰德斯教授合影
一个月的时间当然很不够,但我觉得我可以为大家梳理一下这个行业的大致情况了。首先,渔业可以分为近海渔业和远洋渔业两大块,其中中国近海渔业的情况相当糟糕,很多渔场都已崩溃,再也打不出像样的海产了。比如曾经被归为“中国四大海产”的大黄鱼、小黄鱼和乌贼在中国近海几近绝迹,只有带鱼还能保持一定的产量,但无论是个头大小还是渔获的总量都远不如鼎盛时期。
换句话说,如今的中国人所能吃到的海鲜,无论是种类还是质量都大幅下降,真正优质的海鲜已经变成了奢侈品,只有极少数有钱有权的人才能吃到。
之所以出现了这种情况,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公地悲剧。中国渔业是最早放开的产业之一,这才有了“下海”的说法。但是,海洋生态系统的特点决定了渔业不太适合走完全的市场经济道路,要走也得先制定好规则再说。中国在还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贸然放开了海洋渔业,其结果注定会导致公地悲剧。
远洋渔业的情况稍好,但也存在很多问题。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和周边国家的渔权争夺,关于此类事件的新闻报道倒是有很多,但很少有人能说出争端源自何处,以及谁应该为此负责。另外,不存在领海争端的大洋性渔业并不代表就没有监管。事实上,这类渔业的国际监管也很严格,中国也有很大的改进空间。令人遗憾的是,远洋渔船的出海时间是以年为单位的,我确实无力跟船采访,没法做出详细而又准确的报道。但我有幸登上了一艘回母港改装钓具的中国远洋渔船,近距离观察了远洋渔船的作业方式和渔工们的生活情况,也算是尽了我最大的努力吧。
其次,面对日益枯竭的野生渔业资源,中国人想出了解决办法:抓不到就养起来!这个过程已经在陆地上发生过好多次了,人类驯化了狗猪鸡鸭牛马驴羊,靠放牧和养殖来解决肉类的供应问题。海洋在这方面要落后很多,但发展速度快,已经有几百种水生生物被驯化成功。中国人在这一领域独霸全球,我们不但是最早开始驯养鱼类的民族,而且也是当今世界人工养殖水产品行业的巨人,无论是养殖鱼种的数量还是总产量都高居第一,超过第二名一个数量级。
东山一水鲍鱼养殖场的工人在给鲍鱼喂龙须菜(摄影:袁越)
不但如此,中国人还率先在大海里大范围地“放牧”,把海洋牧场这个概念发挥到了极致。中国科学家还在这一过程中发明了“多营养层次综合养殖”技术,让一种生物的排泄物成为另一种生物的食物,以此来降低养殖业对环境的破坏。
从能量转化的角度来看,养鱼是对生态环境最友好的一种养殖方式,因为鱼是冷血动物,为了维持生命而“浪费”掉的能量比恒温动物(比如家禽家畜)要少得多。再加上中国人非常“会”吃鱼,连老外不吃的鱼头都能做成一道菜,真正做到了物尽其用。从这个角度讲,中国人虽然以“爱吃肉”而闻名于世,但同时也开发出了全世界最高效的肉类生产方式,算是功过相抵吧。
岱山个体养殖户夏志谋雇佣的农民工在挖蛏子(摄影:袁越)
海鲜人人都爱吃,但要想吃得更好,吃得更长久,需要更高级的智慧。写完这个看似“悲观”的选题,我反而变得乐观了。我相信人类的智慧完全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已经看到了很多例子证明了这一点。同样,这个海鲜故事是无数“人与自然”故事中的一个,随着人类对大自然的认识越来越深入,我们越来越知道如何与大自然相处,我们不是大自然的奴隶,但也不是大自然的主人,我们是自然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必须学会如何与大自然平等相处,没有别的选择。
最后我想说,当几百年后的人类评价我们这一代人的是非功过时,没人会记得地缘政治家们的那些声嘶力竭的争吵,他们的唯一标准就是我们是否保护好了这个地球,是否把足够多的资源留给了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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