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作品告诉世界，就算没钱也能做出世界级的动画

翘首以盼了十二年的《大鱼海棠》，却让很多人在电影院失望而归。我们再一次感受到在动画领域，中国和世界差得太远，走得太艰难。

这让我们怀念50多年前的中国，那时，我们有世界级的动画大师，和世界级的动画。

万籁鸣老先生，和他的团队，是我们中国最好的动画团队。然而50多年前是，50年后的现在，还是。50年前，他们让我们觉得骄傲；50年后，他们令我们觉得惭愧。

万籁鸣

也许我们看国外动画片的时候，会觉得享受；但万籁鸣先生却觉得难受。他对三个弟弟说，为什么外国人有，我们就搞不出来呢？

在他的眼里，外国动画只是小人物跳进跳出，毫无趣味。他觉得我们完全可以做出更好的动画。虽然那时的中国，连动画基础都没有，但他有这个信心！

为了弄明白动画的原理，万籁鸣特意写信给美国的动画公司，没有得到回音。

1920年的冬天，他和三兄弟租了一间7平方米的亭子间，用来做电影实验室。

四家老小紧衣缩食，几年内都不添新衣服，省下钱来做动画。他们在旧货市场买了一台法国老式木壳摄影机，自己动手修理改装。

从编剧、导演、造型、拍摄、冲洗、放映，全是自己动手。

当年的亭子间，在这里诞生了中国的第一部动画

他们白天上班，夜晚分工作画，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什么都没有，全凭一腔热血和不服气，他们从零做起，没有钱、没有技术。

接着，他们受邀加入长城公司，试拍动画片。

1926年，我国第一部无声黑白动画片《大闹画室》诞生：一个纸人从墨水瓶里跳出来，和画家捣乱，在画室里大闹一通。情节简单，需要解决的难题不少：常常是该动的地方不动，不该动的地方乱动。

《大闹画室》

1932年日寇狂轰闸北，小亭间里多年积累的资料、器械毁于一旦。而就在第二年，他们竟完成了《骆驼献舞》——我国第一部有声黑白动画片。

接着，万籁鸣和二弟咬紧牙关，于1941年拍摄出《铁扇公主》，全长9000余尺，可放映2小时零20分钟。

整一个创作过程中，伴随着战乱、资金短缺、时不时还需要制作抗日动画。

随着几部动画的成功，1940年，有商店老板找他拍《大闹天宫》。万籁宁花了半年多时间，筹划好器材和技术资料，招聘了许多青年助手，甚至连孙悟空人物造型也设计好了。然而战乱不断，商店老板觉得胶片和药品更值钱，毁约，拍屁股走人。

而此时，美国已经在做有声彩色动画了，推出了《白雪公主》风靡全球。眼看着差距越拉越大。

“哀莫大于心死。”万籁鸣悲痛万分，在回忆录中写道。

万籁鸣三兄弟

等了几年，终于等到了机会。1949年初，香港一家电影公司以拍摄动画片“孙悟空”为由，邀万籁鸣两兄弟赴港合作。

大家都很高兴，兴致勃勃到了香港。谁知老板变卦，让他们做美术设计及电影布景。进退两难，加之在香港人地生疏，他们无奈从命。

而那些曾追随他的同行，也为生计所迫，纷纷丢掉画笔，转而在电车上卖票、蹬三轮，或在街头摆弄剪影。

一支这么优秀、愿意为动画付出的团队，最后时运不济，各奔东西。万籁宁以为，这一辈子都拍不出《大闹天宫》了。

完全灰心之后又过了十多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会主动来找他，并请他拍摄《大闹天宫》。

接拍的那一年，万籁鸣已经60岁了。

对此，担当总导演的万籁鸣又说出一句话：“喜莫过于夙愿得偿。”

从筹拍到制作完成足足用了4年，仅剧本就耗费了万籁鸣半年多时间，手工绘制用了两年多时间。

孙悟空应该长什么样呢？

为了画好孙悟空，万籁鸣特意请来京剧大师“南猴王”郑法祥给大家上课。

郑法祥提醒说，孙悟空是猴子，不能画得跟一般侠客那样挺胸抬头，要缩着身体、端着肩膀，这样才有猴样。

金箍棒要怎么提起来？喝醉的大圣舞剑的动作是怎样的？

想得入神，年过六旬的万籁鸣，有时会顺手抄起一根梢棒，在厂院里和年轻人挥舞起来。

一次不小心掉水池里了，他乐呵呵地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叮嘱：“谁也不要告诉我老伴儿，我裤子湿了。”

最逗的是，当时还有人特意带回一只猴子，给原画组：“你们要拍《大闹天宫》，这猴子就送给你们吧。”

结果这只母猴专咬女人，弄得组里的女人们很害怕，养了一个礼拜后送了回去。

《大闹天宫》上集，就要七万余张画稿。

孙悟空与哪吒激战，突然他从颈后拔下三根毫毛，吹一口气，变出三个孙悟空，一起攻击哪吒。这样的一个镜头，在荧幕上只放映5秒钟，但在“图画台本”中，却要画上一百多张画稿。

为了做好配乐，专门请了一位京剧院的乐师，根据情节打板鼓指挥其他锣鼓。他是在现场看着动画配锣鼓点的，动画里人物打斗时，一刀劈下去，他的锣鼓点就要刚好“锵”地一下！准得不得了。

如果有地方没对准，就重新来。

那时没有票房一说，大家都是领工资，而工资也不高。动画就不是个赚钱的活儿。

但大伙儿是那样认认真真地做动画，仿佛认真就是天经地义的。

1961年，大跃进刚刚结束，《大闹天宫》上集问世，看着孙悟空在屏幕上动了起来，观众笑了，万籁宁哭了。

这是中国的第一部有声彩色动画，上映后，立刻引起国内外轰动，获奖无数，好评如潮，成为世界各地儿童崇拜的偶像。

美联社报道说：“美国最感兴趣的是《大闹天宫》，因为这部影片惟妙惟肖，有点像《幻想曲》，但比迪士尼的作品更精彩。美国绝不可能拍出这样的动画片。”

法国《世界报》称赞道：“《大闹天宫》不但具有美国迪斯尼作品的美感，而且造型艺术又是迪斯尼艺术所做不到的，它完美地表达了中国的传统艺术风格。”

万籁鸣自信地认为，孙悟空在世界动画影坛上的崛起，使得美国迪士尼旗下的米老鼠、唐老鸭、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等再不能专擅其美。

紧接着，筹拍《大闹天宫》下集，1964年下半年完成，但得到指示“暂时不放”。

1966年，文革开始，年近70岁的万籁鸣被打成“牛鬼蛇神”。

这样，又等了十几年。1978年左右，《大闹天宫》下集才第一次面对观众公开放映。

从中国第一部动画片，到《大闹天宫》被搬上银幕，中间相隔了37年之久。

战乱、大跃进、饥荒、文革……那几乎是中国最动荡最贫乏的几年，我们的老前辈却能够在小小亭子间，从零开始，做出了能与世界经典抗衡的《大闹天宫》。

不得不说，万老先生是动画天才。但他身处时代没有帮助到自己，甚至是步步阻碍；他虽然灰心，可始终没有放弃；不计较金钱得失，更不曾言老。

也许这世上，真没有攀不上的高峰，只有嫌累迈不动的腿